一入阵中,眼前景物立即发生了变化,我的方向感也立即迷失。好在我进来前已将大致方向看得清楚,于是摸索着向三老所在的位置走去。
这屋中布置的一个小小阵势也时而有山泉叮咚和鸟鸣幽涧声,时而有大风呼呼声,时而有人声喧嚣仿佛置身集镇闹市,这让我越发佩服孙灵书的才智无双。
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锐器劈空声,我心神一凛,知道到了三老所在的位置附近。三老虽然相互之间并未走远,但隔着几步便像隔着数重山,我倒也不惧他们会同时向我发动攻击,因为这根本不可能。
我循声而去,忽然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绿茵草地上,一个黑瘦的老者凌然而立,全身神经绷紧,目光如鹰隼般凝视,虽然眼珠一动不动,但他的视野极开阔,可将上下前左右的方位一览无余。
至于身后么,他很聪明,靠着一块很大的山石。那块山石在绿草地上显得极为突兀,应该是这阵势中一个重要的部件,但老者显然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他也未必能破解机关。
“阁下想必就是三老中的琴老吧?”我见他手中的剑又长又细,仿佛一根很粗的琴弦,上前笑问。这根琴弦虽然并无锋刃,但像钢锯一般,布满了细细的锯齿,其锋利程度想必绝不在利刃之下。而且人被割中,那滋味一定难受得很。
我突然出现在他一丈之内,吓了他一跳,他处变不惊,闻声立即出手,两招极为厉害的杀着向我招呼过来。我不敢大意,接了一招。他内力果然极为深厚,我退了两步,但他也被帝后剑的剑势逼退一步。
他眼中闪过惊讶的神色,认真打量我一眼,并无说话,只是微微哼了一声,挺剑向前,剑光一暴,将我笼罩。那根琴弦剑此刻仿佛真的成了一根琴弦,时而发声高亢,如在长啸当歌,时而低吟,如龙游谷底,令人心神错乱。更令我惊异的是,那剑上的锯齿此刻仿佛也具有了灵性一般,挫着风发出令人神经发麻的尖锐声。
我这才知道郢都三老武功之高并非虚名。琴老师舫的剑招时而如行云流水般流畅,像在谱一段《高山流水》,时而又庄重肃穆,像在弹奏巍巍的《韶乐》,时而凌厉大气,像在演绎周武王灭商之后所作的《武》曲,我的情绪便跟着起伏不定。
我心中突然惊惧,知道这样下去再不出十招必然落败,猛地一咬舌头,同时运气调动体内那股练《却谷谈》之后形成的气流。这股气流有定心安神的作用,是我一次练功时偶然发现的,果然,琴老剑招催发出来的声音干扰减少了不少。
我心神既宁,帝后剑的威力也就很快显示出来。琴老目中的惊怒越来越盛,杀机也越来越盛,强大的内力贯注在剑招中,有时帝后剑竟然受阻。
芈丹所说的内力在剑术境界中的重要作用果然显现出来,我现在内力虽然已经颇为不弱,但跟琴老相比明显还差着一大截,若不是他惧于帝后剑威力非凡,跟我以硬碰硬,我此刻必然已经落败。
琴老经验老到,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立即将强大内力源源催发,剑气横啸,若不是周围的景物其实都是假象,四周早已被我们激荡得沙石横飞。
忽然听一声娇叱,琴老备考的大石后转出两个人,正是芈丹和一个矮胖的老者相斗。那矮胖老者跟琴老装束相差无几,想必就是剑老烛天了。
我一见芈丹,微微一惊,就在这刹那间,琴老的弦剑已经刺破我的剑阵防守,如毒蛇般噬向我的胸膛,芈丹大惊,救援已是不及。忽然剑老矮胖的身子滴溜溜一转,手中长剑一挑,挑开琴老的弦剑。
琴老惊怒交加,狠狠瞪一眼剑老。剑老面上虽然罩着面纱,但一双眼极灵活,弯成两条缝儿一笑,作了个手势,意思好像是说我和芈丹是两个大宝贝,不要轻易杀掉。芈丹已退到我左侧,轻声道,“剑老酷嗜剑术,见我们的帝后剑精奇,必定要全睹而后快,岂肯轻易杀掉我们?我们正可利用他这一弱点脱身。”
我微微一笑,“不,我们正可利用他这弱点将他打败。”因为我见在芈丹说话的当儿,剑老已示意琴老退下,独自向我们走来,不禁心中一动。
“凭我们二人联手,最多可跟他战成平手。”芈丹道。
“你看我行事照做就是。”我笑笑,迎上一步,对剑老拱手道,“剑老前辈请了。”芈丹听我暗中骂他“贱老前辈”,偷偷笑了下。剑老也听出来了,但只是满布笑意的小眼睛中暗藏了一点杀机,停下了脚步。
“看剑老手中的青剑透明如玉,想必是一柄绝世宝剑,”我道。
剑老小眼睛中露出赞赏的神色,微微颔首。
“凭我们的凡剑自然在剑老手下走不了几招。”我笑笑,“而且小子一人单打独斗也绝对不是您的对手,还不如弃剑认输。”
“如果剑老同意,我们便联手与您走上一百招,将这上古剑术的精华都尽情展现给您看。但得提前说好,您不得仗兵器之利削断我们的长剑。”我道,说完略带嘲讽地看看两个老家伙,又补充一句,“这上古剑术最厉害的几招必须双剑联合,一旦使出,威力绝大,无人可挡,嘿嘿。”
剑老果然嗜剑如命,一听上古剑术四个字,小眼立刻冒出绿光,不待我说完,提剑就扑上,琴老本欲助阵,被他一眼瞪了回去。
有了那几句话做护身符,我立即剑光霍霍,展开抢攻。芈丹见状也是如此。剑老虽然有高强的内功护体,但任他剑术如何高明,也顿时处于下风。他的剑招虽然精湛,却也并非全无破绽,帝后剑在寻敌破绽方面有巨大威力,不到五十招,他身上已挂了几处彩。
琴老仍不说话,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剑老目中越来越亮,每当我们的新招出手,他便像是一匹贪婪的恶狼瞅见了猎物一般,兴奋之极。
当我和芈丹将帝后剑全部使过一遍,第二遍刚开始,剑老忽然一声长啸,青色玉剑迅疾无伦地穿过我们剑招间的空隙,狠狠在我肩上咬了一口。芈丹一声惊呼,猝不及防,被忽然回转的青色玉剑在左臂上划出一道口子。
剑老冷冷一笑,剑若披风,绝不给我们喘息的机会。我和芈丹仿佛置身狂风暴雨中,胸口像被大石压着一般喘不过气来。我知道这样下去再不出二十招两人都必受重伤,剑老自以为已经见到帝后剑的全貌,下手不再留情,于是忽然往后一跃,叫道,“且慢!”
剑老充耳不闻,继续猛追猛打。转眼间我和芈丹身上又挂了几道彩。琴老那冷峻的目光也开始解冻,甚至被芈丹的美色所吸引,忍不住朝她那衣裳破裂处瞅去。芈丹若有所觉,瞪他一眼,他的老脸红了没有不知道,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羞愧。
看来三老并非卑鄙无耻之辈。卑鄙无耻之辈即使剑法能练到很高水平,但绝对达不到很高境界。水平与境界之差,往往就在那一念之别。
在剑老的狂攻下,我的心忽然前所未有地平静,心中清晰地显现出“伏羲、女娲剑”和“昊天、华胥剑”的剑招。我心中一阵惊悸,看芈丹时,她目中也闪出明显的狂热。
难道这两招上古剑术只有在强大压力之下才能真正练成?
一想及此,我头脑中一阵激动,两招剑招的印象又退去。芈丹也是如此。我们对视一眼,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灵息息相通。
剑老的青色玉剑灵巧地绕过我的长剑,狠狠刺入我的肋下。我岿然不动,他的玉剑仿佛刺入一片败革,在巨痛的冲击下,说也奇怪,我的心又恢复到平平如镜的状态,最后两招帝后剑的剑招又清晰地闪现在心田。
“破天一剑!”我此时根本来不及去给这两招帝后剑起个好听的名字,只是觉得它的威力绝对是超过所有的剑术,于是冲口叫道。随之,双手牢牢握住剑柄,像上古大神盘古劈开天地那样一挥。
芈丹也是如此一挥。
像是一股发自上古鸿蒙的神力突然被引到了剑端,两股剑气激射而出,剑老在这刹那间被一个身影救开,轰的一声,剑气射入那块竖立的巨石,所有的幻景顿时消失。
我和芈丹并肩而立,站在室内中央,对面是愕然的琴老,剑老被一黑衣蒙面老妪扶着,也是表情有些浑愣。黑衣老妪一双美目宛如两把剪刀,寒光闪闪地落在我和芈丹身上,严峻中不乏惊讶。
她想必就是诗老玄夫人了,当我的目光落在她的剑上时,忽然全身一震:那剑身并不长,极薄,剑刃亮得耀眼,正是飘雪剑!
这一证据直接将我对熊焰仅存的一丝疑虑、同情、怜悯一扫而光——他果然指使三老杀死了五名侍宦!
然而这种感觉一闪而过,随之更大的疑惑扑面而来,像一团乱麻将我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