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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陆亦清无疑是最胡闹的女生。逃学,打架,捉弄老师,这些在当时即使让男生做都会胆战心惊的事情,陆亦清做起来却是得心应手,这也使得她很有男生缘。不过这一切使她原本就不和谐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我家住在四楼,正好是陆亦清家楼下。每当她父母从学校阴沉着脸回到家中,楼上总是会响起陆亦清的哭嚎。她是天生的演员,无论父母下手轻重,她的哭声总能响彻整座单元楼,惹得楼上楼下好心的大爷大妈们敲门相劝,陆父碍于面子,也就不好再体罚她,于是有了新的方式,就是把陆亦清锁在房间里,不准出门。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天晚上,我听见有人在敲我窗户,我抬头望去,看见的是顺着水管爬下的陆亦清,我赶忙打开窗户让她进来,她轻盈的跃到我的窗台,稍一欠身,就闪进了我的房间。我俯身往窗下看了一眼,虽不算高,但也足够使我不敢多看一眼。我回身心有余悸的望向陆亦清,隐隐感到胸闷,好像刚才从五楼爬下来的人是我而不是我眼前这个若无其事的少女。

“你疯了?!万一摔下去怎么办!”我对陆亦清喊,但是莫名有些底气不足。

“我晚上有约,不去不行,谢啦。”她冲我扬了扬手,打开我的房门朝屋外走去,开门前还不忘向客厅里目瞪口呆的我父母说一句“叔叔阿姨好”。

那个时候的陆亦清,用最自由的方式度过了她的第一段生命。大多数人生命的转折,在于遇到某个人,而对于陆亦清,转折是因为太猝不及防的失去。

时间过了太久,以至于有时恍惚会觉得事情原本就是这个样子。现在回想起来,依稀记得是个明晃晃的午后,阳光微醺,蝉鸣阵阵,我们像往常上课,突然校长推门进来和班主任耳语了几句,班主任神色惊惶,连忙摆手呼唤陆亦清跟随校长出去。陆亦清离开后,有好奇的孩子捂着嘴起哄,班主任也不批评,只是叹气,简单地说“她家有事”算作回答。

小学的我们不懂成年人所说的有事,以为是陆亦清偷拿了家里钱或者是带陌生人去家里玩被发现。之后的课间大家自发围在了陆亦清空空如也的座位旁展开猜测,语气中充满了兴奋,那是最原始的人性的恶,嘈杂的议论混乱又统一,像极了某种秘密的咒语。

而咒语的尾声,直到放学都没有结束。

为了验证他们的猜测,几个同学提出下课要去我家一起做作业,他们的真实目的没有丝毫的掩饰,就是想看陆亦清有没有和他们预料中一样有个悲惨的结局。

那是我印象中单元楼最热闹的一次。警车,救护车在楼下不停歇的闪烁,穿着制服的人进进出出,神色匆匆,围观群众指手画脚,“争吵”“杀妻”“自首”几个词偶尔传出,又迅速被更多的骂声所堙没。

我站在最接近真相的地方,竟彷徨不自知。

同来的伙伴早已被这阵势吓得作鸟兽散,我木然的走进再熟悉不过的楼道,只觉身旁始终拥挤,直到我打开家门,被父母一把拽进屋内,神智才有了记忆。父母支支吾吾的解释说得委婉,但我还是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争吵,至多算是家暴,陆父却一时失手,生生掐死了陆母,冷静下来后他报警自首,说明了情况,又在警察推门的一瞬间,挥刀自刎,听说血溅了开门的年轻警察一身,吓得他险些摔下楼梯。

我想着不苟言笑的陆父,和还算和善的陆母,觉得即使那些血溅到我的身上,我也不会感到恶心。可是对于陆亦清呢?

这些我父母告诉我的话,又是谁来告诉她呢。

陆亦清有了个悲惨的结局。

这件事在家属院里传得沸沸扬扬,父母们深怕自己的孩子和陆亦清产生半点关系,于是纷纷添油加醋的进行渲染,孩子们成了父母的眼耳鼻喉,把在家里从父母那里听到的原搬照抄,学校成了各色谣言的聚集地,版本甚至比工厂父辈们之间传播的更多。

出于一个孩子的善意,我本想制止那些恶意中伤的话语,但是出于一个孩子的胆怯,我又选择了默不作声,时间久了,恍惚间竟然分不清真伪,似乎传言中的每一件恶行都是真理,陆氏父母曾经的每一句言语都隐含恶意。

说实话,别说现在,即使当时我意识到自己这种龌龊的想法,都感到羞愧。

更让我羞愧的是,只有我一人感到羞愧。

于是陆亦清再次出现在学校时,楼道里早已喧闹一片,女孩子恐惧,男孩子兴奋,大家都趴在窗户上向外望,一层一层的人浪压在窗台上,注视着陆亦清默然走进教学楼,大家把那些这几日早已讲烂的老梗又讲一遍,生怕其他人忘了陆亦清刚经历过什么。

陆亦清就这样伴随着嘈杂的议论走进教室,安静的坐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然而同学并没有放过她的想法,一个绰号叫冯胖子的男生快步上前,侧坐在陆亦清前面的座椅上,指着陆亦清的鼻子对她说:“我爸说你爸每次喝多酒就会打你妈,都是因为你不听话!我爸还说如果没有你,你爸妈都不会死!”

陆亦清没有说话,她甚至没有对冯胖子这句话做出任何表示,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往日明亮的眸子此刻深不见底,像是藏着一片大海。

冯胖子本以为陆亦清会哭会闹,没想到她居然没有回应,冯胖子有些恼羞成怒,于是再次指着陆亦清说:“我爸说让我离你远一点,你这种女孩太晦气,谁当你爸妈都活不长……啊!”

冯胖子的话没说完,陆亦清已经抓起桌上的铅笔朝他刺去,冯胖子下意识用胳膊去挡,于是铅笔的整个笔尖都狠狠的扎进了冯胖子的皮肤,胖子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腿软的再也没站起来,围观的孩子们一哄而散,尖叫着跑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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