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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莫瓜狗子

大理国内河流遍布,其中有条小香川,河东有个香川县。

这日傍晚,县城里来了个乞丐。

他一身褴褛破青褐,左边腋窝下夹着一根半人长,拇指粗细的打狗棒,趿拉着一双漏出七八根脚趾的破布鞋。脸上,手上,脖子上,还有身上腿上青褐破烂的地方,其泥巴不知几指厚。杂发浑黄,夹杂着杂草枯叶,偶尔露出的一堆黄白之物,也不知是什么动物鸟兽的粪便。众人都是远远地便捂住口鼻,避着他走。只有几个半大孩童,叽叽喳喳地缀着后面。

这乞丐许是脑子有毛病,逢人便问:“你知道杨柳山吗?”无人回答他,他也不觉气馁,只是摇着头,似魔怔了一般,继续边走边问着:“你知道杨柳山吗?”

乞丐一路上,畅通无阻,他的前面好像有凶神开路一般,走到哪里,那里的人们便匆忙地主动让开,生怕被他盯上。

行至一座酒楼前,他停住了脚步。似乎被里面飘散出来的酒菜香气勾住了魂一样,竟径直地迈过三道台阶,站在了酒楼大门下。伸头向里面探去。

酒楼正在招呼客人的小二,发现了门口的乞丐,眼中生出一丝厌恶之色。但是,看见他的脏样子,又忍不住皱了皱鼻子。无奈地跑到后厨,拿了两个凉透的馒头,远远地扔在乞丐脚边,喊道:“喂,拿了馒头就滚吧。别逼老子动手打你啊!”

心里郁闷地感叹道,这个样子,让老子打你,老子都不知道往哪里下手了!小二也怕脏啊!

那乞丐低头看了眼馒头,弯腰捡了起来,用脏成仿佛在泥巴里浸过的棉布一样的衣袖,擦了擦,也不管变成浑黄色的馒头上带着几个黑色指印,便紧紧塞进怀里放好,还用手拍了拍衣服。

他抬头向那小二问道:“你知道杨柳山吗?”

小二抄起一把扫帚,举起大吼道:“滚!”

乞丐深深地看了小二一眼,摇着头,呢喃着:“鼻梁现青筋……眼神泛恶光……大凶大凶……”

转身时,楼上霹雳咣当一阵大响,随后,一个灰袍老头从楼上沿着楼梯滑了下来。

确实是滑。这老头仰面躺在楼梯上,顺着台阶,咚咚咚地滑了下来!

老头穿着一件灰旧道袍,不知穿了多少年,洗了多少水,颜色掉的差不多了。

那老头滑至一楼地上,翻身站起后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指着站在楼上的两个小二,怒斥道:“你们太欺负人了!胡道爷免费给你们算命,换一桌酒菜都不行?不行就不行吧,干嘛动手打人啊?”

两个小二被他逗乐了。其中一个笑着骂道:“赶快滚蛋!早知道你就是一神棍,来店里骗吃骗喝的,我连门也不给你进!”

“嘿!”那老头反而不乐意了,卷起袖子,露出两截枯瘦的小手臂,两手叉腰道:“说谁是神棍呢?别侮辱胡道爷的职业啊!”

小二见他还敢无理取闹,装作一副发火的样子,抬腿欲追下楼去。

那老头吓得二话不说,转身就跑。待跑到门外台阶下,又站住脚步,指着那个追他的小二,说道:“胡道爷给你算了,你今日面呈厄相,最好破财消灾!”

那小二实在是被老头气得无可奈何了。叱责道:“我呸!什么狗屁胡道爷。我看是胡诌八道才对!”

胡道爷仿佛被人触了逆鳞般,霎时暴跳如雷,气汹汹地骂起来:“你这孙子嗨,说谁是胡诌八道呢?胡道爷我诅咒你三日内家财散尽,外债缠身!你不知尊老,将来必定儿女不孝,孤独终老!”

骂完后转身就逃,却不想和那停在后面的乞丐面对面撞个正着。顿时,扬起一波尘土。呛得胡道爷直咳嗽。

“咳……你这小子……咦?你是女娃子?”

胡道爷打量了几眼乞丐,又摇了摇头,道:“不对,观你喉结,看你十指,你就是个小子!我说你小子,没事干嘛学女人在胸口揣俩大馒头?”

乞丐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知道杨柳山吗?”

胡道爷瞪着他说道:“屁的杨柳山,胡道爷不知道。回答胡道爷,干嘛揣俩馒头?”

“撞了不疼!”乞丐瞥他一眼,淡淡地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嘿……”胡道爷被这乞丐气乐了。忍俊不禁道:“你小子比道爷还有个性啊!小子,别走,听道爷我说道说道……”

……

城中贫民区一道胡同内。

胡道爷蹲在墙根,眼巴巴地盯着乞丐手里的馒头,时不时咽口唾沫。

当肚子不知道第几次发出“咕咕咕……”的声音,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小子……不不,小兄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乞丐从怀中掏出另外一个馒头,却没有递给他,而是问了句:“是不是饿了?”

胡道爷忙不迭地连连点头。

“那你知道杨柳山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胡道爷快被气疯了。

“道爷我都回答你几百次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乞丐便不再言语,将馒头递给了胡道爷。

胡道爷接过馒头,也不嫌脏,掰开一半就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地,没嚼几下,便“咕喽”一声咽了下去,又去塞另一半。

一个拳手大的馒头,便被他如狂风扫落叶般,两三下送进腹中。

他掀开衣袍下摆,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拔下葫芦嘴,顿时一股酒香逸散而出。闻这酒香,比那些高档酒楼里卖的,被人誉为仙人才能喝到的酒,不知要浓郁了多少倍。

胡道爷仰脖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刚想盖上,又看见那乞丐正盯着自己手中葫芦,内心挣扎了许久,才一脸肉疼地将葫芦递向乞丐,试探地问道:“你想喝吗?”

见那乞丐摇头,他连忙收回葫芦,塞上嘴后又挂回腰间。嘴里说道:“别说道爷不能有福同享啊!是你自己不喝的!”

那乞丐这时开口,刚说了一个“你……”字,便被胡道爷急忙打断,带着一丝乞求说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杨柳山啊……别问老道了!”

那乞丐愣了一下,低下头,苦叹道:“好吧,我不问。”

胡道爷这才呼出一口气,心里似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二人一时沉默。一个低着头,双手抱膝,一动不动。一个倚躺在一堆杂物边上,两眼望黑空,嘴里喃喃地数着——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

许久后,那乞丐抬起头问道:“他鼻孔朝天,嘴长暴牙,的确是天生破财相。但是,为何会孤独终老呢?”

胡道爷闻言愣了愣神,才明白他问的是那个驱赶他的酒楼小二。

“你想啊,所谓‘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自己都不知道尊敬老人,将来他的子女会孝敬他吗?而且,人活一生,或为名,或求财。若没了财物,谁会真心对他亲近呢?你都说他天生破财相……”

说到这里,胡道爷突然想起了什么,坐起身子紧紧地凝视着乞丐。

这番细看才发现,这乞丐一张被泥土遮住的脸上,露出的那双幽深的双眸却如这黑夜的繁星一般,闪烁着睿智的光芒。

胡道爷一把抓住乞丐的腕子,闭目沉思。

过了半晌,胡道爷睁开双眼,问道:“你是修真者?”

乞丐闻言一愣,问道:“修真者?不是。”

胡道爷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那里平静如夜空,看不出一丝撒谎的样子。

胡道爷知道他确实没有对自己隐瞒什么,低声自言自语道:“奇怪了!不是修真者,却明明已是道者境初期修为了……”

“那你体内的元力之气是如何修炼出来的?”

乞丐思索了半晌,才开口说道:“你说的是我肚子里的那团气吗?我也记不太清楚了,莫名其妙的就多了一股气。从那以后肚子不再容易饿了,挨揍不觉得疼,伤也好得快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胡道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家苦苦修炼数年才能成功闻道进入道者境,这小子莫名其妙的就修出元力来了?

胡道爷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半天,才摇摇头,郁闷地问道:“你小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叫什么名字?”

乞丐点点头,没有说话,抓起打狗棒,在地上划拉了两个字……

胡道爷借着淡淡月光,从右向左,勉强认出,“莫……莫瓜犬……莫瓜犬?瓜狗子啊?哈哈……”

见乞丐诧异地看着自己,老脸一红,道:“那个……瓜狗子,跟胡道爷走吧。胡道爷带你回山,教你长生术,好吗?”

“是杨柳山吗?”

胡道爷大怒,道:“你不是说了不再问了吗?”

“嗯。我不问。那以后你就是我的师父了?”

胡道爷点了点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胡……胡道爷!以后你叫我胡道爷就行……”

“胡什么道爷呢?”

“胡……叫我胡老头吧……”

“名字呢?”

“胡……你小子有完没完?我说了,叫我胡老头!胡老头!胡老头……”

“哦……你真的不知道杨柳山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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