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最后准备时。
“你少和那个男的说话。”奥伦从沙迦身后经过,丢下这么一句话。
蹲在地上整理包裹的沙迦头都没回。
“你的刀我看看。”奥伦从陵修手里拿过刀,先是横端在眼前瞧了瞧刀刃,然后竖放着颠了一下,用食指敲了敲听了听音。这把刀一看就是用料好制造精良,刀鞘上的镶金更是寻常人不可用。但奥伦还是对陵修说:“你这刀用料好打造的也行,就是式样太正经,论对打还少了点意思。”他挥弄了几下舞出风声。“我帮你去磨一磨。”他拍了一下陵修就向河边跑去。
沙迦站在风中,晚霞中她的裙摆摩擦着满地招摇的鼠尾草娑娑作响。她穿过离离草野走向坐在一块石头上的魆鹿。
魆鹿正在擦拭着他那式样不太正经的长弯刀。他背对着漫天晚霞,面部轮廓埋在阴影里,看不分明。沙伽觉得他给自己留下的就是这种感觉,明明是有日光的旷野,看着他时仍然觉得他身处一个只有他自己的世界。她永远无法进入的世界,而正由于这种神秘才让她深深被吸引。救过她一命的一个缄默不言的黑衣男子,异域人的装束,那样有蛊惑力的棕色眼睛,异族酋长般的颧骨和鼻梁,周身散发让人崇拜的宗教意识。她还完全不了解他。不知道他的曾经和内心。不知道他接近自己的目的,为什么要救她呢?就算机缘巧合让她可以参与他的未来,至少是将来一段时间,她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你做好准备了?”
沙迦缓过神来。“嗯,都准备好了。”
“心里也做好准备了?”
“当然。我从小也是跟着族里的人四处漂泊的,沙尘,暴风雪,雨季的山洪……都经历过。“
”不是这个意思。女人的事总是比较多。你能一个月,或者一年不洗澡吗?沙漠的风会把你的脸吹得脱皮,在那样的太阳下晒一个时辰你的胳膊就会跟响尾蛇一样糙。“他甚至微笑起来。”你能为了少喝点水去吃活蛇吗?你杀过马和骆驼吗?对了,夜里可不是一般冷,沙漠的风几秒就能吹走一座沙丘,到时候或许我们得挡在你面前让你撒尿,你每月倒霉的那几天还得格外注意,好像野物对血的气味相当敏感,你不想一觉醒来蛇缠在你身上吧。“
他那么口无遮拦,不过说起来那么自然,沙迦愣住了。
”这……“她眉头一皱。到时候再说吧。
”好吧。“他发笑起来。
向凫落窟进发的最初一段路是荒凉的干草甸,半干涸的水洼中不时有大型动物的尸骸半露出来。白骨森森的旷野中丘陵遍布。这些死去的动物多半是雨季没来时因为缺乏食物和水源死在荒原上的。
行走了一天,乘着太阳还没落到地平线以下,热量还没有从身上散去的时候,他们停了下来,男人草草扎起帐篷,沙迦准备吃食。她堆了个石灶,把陶罐放在上面,生了火煮烂一小块肥牛膘,加了一把鼠尾草,一撮盐和一些搜集来的野菜,最后调了半碗水淀粉,倒进汤里不停搅拌,就成了满满一罐半稠黏的勾芡。干牛膘不容易煮化,等到太阳抖抖地在地平线上颤抖时晚饭才做完。
饿坏了的大家都埋头吃饭,只有陵修看着这种代餐不知如何下口。在他的人生观里,食物不是用来填饱肚子的,进餐是一种仪式。没有泛着油光一颗颗的米粒和整只烹煮烤制的全羊放在金光闪闪的搪瓷盘子里,不是端端正正坐在席子上,他不知道怎么吃饭。
他舀起一勺看了看,尝了尝。不需要咀嚼的不成型的食物,散发着牛油味,胶质里混着菜叶。他勉强吃了两口,尽管他现在是有生以来为数不多地体会到了饿这种感觉,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全部吃进去。
他看了一眼沙迦,这个女孩就是弯着腰深蹲着生火的时候都是美丽的,超出了他见过的所有贵族女孩。真奇怪,她现在也满不挑剔地和她身边两个粗糙汉子一样盘腿坐在草地上吃着这样的食物,她吃着这样不成型的东西也可以生得这样美丽,造物主真是神奇。
沙迦感觉到了少年的目光,她朝他看了一眼,因为她面无表情,陵修感觉是被瞪了一眼。
“我吃饱了……”陵修勉强吃完一小碗后说。
大家都看到了这个少年使用调羹的频率是有多慢。
“吃完了就休息去吧。我来收拾。”沙迦赶走他们,她什么都没说。不过陵修已经略微刺伤了她的自尊心。一个少女,想要冷落一个倾心于她的少年实在太容易了。
“怎么了,我妹妹做的东西不合你口味吗?”奥伦不动声色问着陵修。
“……我以前没有出远门过。”他回答道。
“你要忍的东西多着呢,别看你现在脸皮薄,等你到了且末,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还不知道会成怎么灰头土脸的样子。”
陵修摸了摸下巴,想到自己可能会有的不修边幅的样子,觉得不寒而栗。
沙迦收拾完之后,就扎在了魆鹿身旁,再也不走了。看着他的眼睛闪闪动人。
这个男人让她安心,他会伸手在她耳边突然变出一朵野花,会提醒她不要着凉,给她讲起沙漠中的狼群和响尾蛇,晚间凛冽地像刀子一样的风和近在眼前的星空。他对于草药、香料的认识比沙迦更齐全。沙迦歪着头很愿意听见多识广的魆鹿讲旅行趣闻,一口一个“大哥”。
奥伦瞧着妹妹,忽然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魆鹿,趁着天没黑,再跟我比试一下吧。”
“太阳马上就落下去了,一冷骨节就会僵硬使不出劲,明天吧。”
“那我们不拼刀子,来搏斗吧。”奥伦从腰间解下他的匕首,递给一旁的陵修。
“好吧。”魆鹿欣然答应。
“哥,你还是小心点吧。”沙迦不满地冲奥伦喊道。她真想直接说”算了吧,反正你不可能打得过人家的”。
他们面对面站好,虽然奥伦已经够高了,魆鹿还是比他高了半头,如果要比较的话,一个是肌肉筋腱初长成的结实牛犊,一个是绝不触目但精简干练的苍狼。
用绷带扎紧的小臂碰在一起,很快,短暂的试探之后,两人毫不客气地开打,只能听见硬邦邦的肌肉碰撞声,腿**绊,速度快得甚过风速。
萧瑟的荒原上看到这场打斗,倒真是让人热血沸腾感觉不到寒冷了。
奥伦喝一声,单手向魆鹿耳侧劈去,他这这招曾经把另一个小伙子打得三天缓不过神。
魆鹿轻松往回一避,拉住他收不回去的手往旁边一扯,一个过肩摔,奥伦已经倒在地上了。
“哇塞!”沙迦瞪大眼睛,这一招太漂亮了。
奥伦一骨碌爬起身,继续向魆鹿进攻。
一秒钟之内,他又被掼倒在地。
一连三次,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奥伦刚出招就被撂倒在地。魆鹿已经开始发笑了。
“哥,你别打了。”沙迦冲他们喊道。
“且末的擒拿术。”一旁也在观战的陵修说了一句。
沙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向两人走去。
“你这是什么招式?”奥伦起身后问魆鹿。
“想学吗?有时间我可以教你。”魆鹿回到原处拿起他的弯刀。
兄妹俩在争论些什么,沙迦埋怨哥哥对魆鹿不友好不信任,奥伦说女孩子家一边呆着去。
“你是且末人?”陵修在魆鹿经过他身边时冷不防说了这么一句。
“所以呢。”魆鹿答道。
“且末的王权名存实亡,鬼面众利用人民的信仰控制国家,不许任何普通百姓练擒拿术,除了他们自己人,也不许普通人有武器。”陵修冷冷地说:“拿着那样子的弯刀,你是鬼面众的人吧?你来帮我,莫非是为了从我嘴里套出拘弥天宫的事吧。”
他们在风中对峙着,眉眼秀丽的少年,此时显示出那种倔强又自信的气度。
“精绝皇子,你是个聪明人,但是对于帮你的人要心存感激。拘弥天宫的秘密是所有听说过它的人都梦寐以求想知道的,别想用这一点挟制我。”
少年一言不发,他低下头,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血红色的金属,被磨成一个眼睛的形状。一枚暗红色的蛇眼。
“现在我还有身份吗?我只有这个了,这是父王给我的,在屹石峡帮我避开过邪恶。”
“这么说,就是这个坠子让你免遭那些怪物的追杀?”
“不错,我当时藏身在墙角,那些怪物不敢靠近我,都逃走了。我独身一人没有停留,连夜赶去槐林镇。现在想来,如果我妹妹和叔父在一起的话可能会逃脱,我的叔父也有一个那种坠子。”
魆鹿笑了笑。“和我们同行的小姑娘,也会让那些半人半鬼的怪物害怕呢。”
“沙迦?她怎么了?”陵修问道。
“我也不怎么清楚,还有,既然你认为是那个野心勃勃的殊羯和且末国联合起来捣鬼,要灭你的国,还要找到失落的拘弥天宫,把整个中土搅得天翻地覆,不如就先去古兕探探究竟,那些半人半鬼的怪物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幕后黑手是谁,够得你费心呢。”
“真不敢相信,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了。”陵修说道。
“你年纪不大,那么短的时间经历这么多国仇家恨,也是难得。”
“我敢说,你经历过的比我多的多吧,要不然会那么平静。”
“你想惺惺相惜吗?算了吧。说到底,我只是为了赚点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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