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穿过凝英山里的麝香古道从车师直接走到精绝,这条古道早已弃置,隐没在雪山之中。有很多想要直接从车师走私麝香到东方的商贩都打过这条古道的主意,但是几乎无一幸免被吞入雪山的冰隙之下。但是这次是南藏辛带路,就算是大雪封山他也能从容指出道路。
两个女孩坐在马车里捧着金丝编就的手炉、依偎着猞猁皮制的毯子,前方护送她们回精绝的军队为她们铲雪破冰,风中代表车师的靛青色绘着雪豹的旗帜和代表精绝的红色绘着戈矛和一圈花边的旗帜很快就被冻得僵硬。
马车外人喊马嘶,马车里两个少女依红偎翠,不必受半点风寒。有侍女从窗外给她们呈上来一个黑陶漆饰的汤瓿,打开来一看汤里是一朵完好的延龄草,这是给皇女吃了御寒的。
乐姬儿心不在焉拿着调羹抿着汤,沙迦劝她快点吃,汤凉了就不好喝了。她摇摇头,把稍微动了一点的汤搁在一旁。
这也是花了很多金钱和很多人力,占用了很多时间做出来的啊。看来贵族就是和普通劳动人民不一样啊。
看来跟她讲是如何千辛万苦取得延龄草什么,她根本没有在意……一番苦心最后只能付东流……
乐姬儿一身华服,衣服上绣着很多暗纹、装饰着很多精致的蕾丝,很好看,但是很束缚人。看着她的衣服上绣着金边瑞香的图案,问了她之后才知道,这就是精绝王室的装饰纹路。
“我陪你回家,然后我就得走了。”沙迦对她说。
她瞪大眼睛,简直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不行!你必须留下来陪我。”
“可是,我留在你身边也没什么用啊。“
“你可以跟我讲外面的那些有趣的事。”
“你那么喜欢外面的世界,就跟我一起出去玩不就好了?”
“我只喜欢听而已,我又不喜欢真正去外面。”她拖着腮又神游起来。
那她的挣扎倒是很有理由了。看来她也是很有那种把人当猴子耍的兴趣。她只喜欢看别人表演爱恨情仇,自己有一点情绪波动就会非常反感。
但是她人也挺好的,说话语气是她习惯的不能怪她,因为她的确是个实实在在的公主啊!心地善良与人为乐,也没有什么自高自大,觉得沙迦在外表方面和她比较匹配,就把她看作自己人。
那就陪陪她吧。反正沙迦自己也没有什么事。就是能够陪着乐姬儿,也是她撞大运了呢。她得感谢父母把她生成这样。
车队终于走出了凝英山,南藏辛和一伙人就在原地驻扎下来不再前行了。其他人都会护送乐姬儿,随她一同留在精绝。
南藏辛最后跟沙迦告别说:“一别经年,有缘再会。”
“你也不是很想看见我吧?”沙迦问他。
南藏辛好像是横了她一眼,他们俩在交战之中好像都没占到对方什么便宜。”你,小心吧,不要把你的身份泄露出去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你防人防的太厉害啦。“
”一直在风里成长下去吧。“南藏辛转身走开,沙迦似乎看到了他嘴角的一抹笑意。
他的这个背影沙迦永远不会忘记。
穿过裂谷,走过布满花岗岩碎片的孔雀河谷,走了两个月,终于远远看到精绝王城了。建筑在一个矮山上的庞大的石质城堡,下面就是水流平缓的孔雀河。精绝比车师精细,那样一笔一划、一砖一石描摹出的王城,在山陵起伏的平原上充当东西方贸易的中转站,秀丽而曼妙的国家。
车队直接沿着山坡向上一直驶进矗立在在最高处的王城。那样幽静又森严的宫群,沙迦稍微看了一眼,就知道乐姬儿那样沉静如水的性子是怎么养成的了。城堡外围还是厚厚的花岗岩外群,一走进去就是大片大片的草坪和石质的尖头高楼,都是石块累砌、石片覆顶,四角都有瞭望塔,光是车队从山下走到大门都花了一个时辰,如果不是发生什么政变,乐姬儿可以在这里过完自己的一生。
精绝除了王,还有一个七人组成的长老会,四男三女,都是年纪大的前朝长老组成的,殊羯不仅弑君,还杀光了这七个人,现在掌握实权的大臣已经完全改朝换代。
乐姬儿一回到自己的王城,她在车师那些日子的阴霾好像一扫而光,显出了一种有手腕的人那样的硬气。如今皇子皇女们几乎被清理干净,她原本的地位不算高,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带着从车师来的一队精兵,有车师女王撑腰,她如今是很有发言权的。
那个傀儡王殷兰尚自己走下王座迎接她,他也是一个人被当木偶人戏耍太久了,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他真是很寂寞。他一见到乐姬儿就亲热的握住她的手叫”妹妹“。看着她的眼神好像她才是女王,自己要向她跪下来一样。
人有了权力就是会变得不一样啊。沙迦感叹。
又是这样命运无法掌握在自己手上的煎熬……或许她来精绝是个错误吧。人的命运就算不是出生决定的,但是绝对是成长环境所决定的。她既然是在风中和旷野里长大的孩子,那就不应该被关在这里。
自己真的要学一学通灵,把那个法师召唤出来问一问,她的未来到底是怎样的。
小心翼翼去寻求乐姬儿的意见,她随手招了个侍女过来说了两句,沙迦就可以如愿以偿跟着精绝的女祭司学习这些东西了。但是乐姬儿本身并不在意,本来巫术这些东西就是没有身份权力的人想象出来的,掌握权力的人还需要这东西干什么?
那个女祭司看到那张羊皮卷很高兴,说这上面记录了很多失传已久的秘法,那些沙迦看不懂的文字就是拘弥专门记录秘法的古文字,她毫无保留地把她知道的都教给了沙迦。
那个召唤神灵的方法是这样的:只有被神选中的人才能见到神。需要在一个主星重合之夜身穿白袍,点上龙脑香,于无明中燃烧人的生命,在生死的界限中滴一滴血作为凭证,默念咒语:神,我请求您醒来,穿越无尽黑暗,无惧地水风火的阻隔,于“空”中看到我为您点亮的光,请您聆听您仆人的愿望。灰烬之中,神灵将会显身。
那个女祭司看了这个方法很不以为然,”这世上谁知道自己是被神选中的人啊?“
沙迦看的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意思啊?”
“无明即旷野,你需要午夜之时,在没有旁人的荒原中燃烧一截菩提树根,在井中滴一滴自己的血。树根燃尽之时,你便能看到神了。”
“主星重合之日又是什么意思?”
”我推算出金星和水星重合之日就是三个月之后的今日。怎么,小姑娘,你觉得自己是被神选中的人吗?”
“不敢不敢,只是好奇而已。”
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啊。
三个月等得她还挺焦急的。她开始想象自己今后会有多大一番作为……难道是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人吗?这么一想她倒也有底气了。
等着陵修他们从且末回来的这一段时间里,看着精绝下起漫天大雪,看着几场雪过去,雪化之后,窗外迎春花率先绽**蕾。白日渐长,正是一番早春时节的景象。
穿着白袍的少女提着宫灯走过阴森的拱形回廊,她走过草木枯败的林木,一直走到王室墓地之处,这里空旷无一人,一个弃置的古井四周已经长满了藤蔓,蔷薇的枯茎上尖锐的刺已经变得干枯。
正是深夜,黑暗之中这破败的墓地中空无一人,只有这么一个少女走过砖墁地,皮肤在宫灯的光芒中呈现出石蜡般苍白的质地。
沙迦走到那个古井之前,古井之上有一个四方亭落,遮掩着井不让灰尘落入。这里只有晚风拂过草丛的声响,几只藏在林中的猫头鹰阴恻恻地咕咕啼叫着。
她放下宫灯,拿出龙脑香和菩提树根,她在风的吹拂中点燃龙脑香,一阵青烟袅袅飘散在空中,是一股沁人心脾的馥郁气息。她拿出刀子割破自己的手指,把手伸进刺棘掩盖的古井口上方滴了一滴血进去。
她又点燃那根树根,默念道:“神,我请求您醒来,穿越无尽黑暗,无惧地水……风火……”看着树根快要烧尽了,她忽然兴致缺缺,算了吧,这世上没有神的。
她叹了一口气,准备要走了。
“不相信的事何必去做呢?”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那是宣读神启一般的声音。
她哆哆嗦嗦回过头,梦中见到的那个法师真正出现在她面前,他坐在古井口上,那些枯败的藤蔓全部复苏成开着大朵蔷薇花的青藤。他依然身着金色法衣,带着黄金面具。他用一只手扶着自己的面具,那样俊美无畴,一瞬间无法让人分辨他是鬼,是神,是人,还是幻像。这或许又是沙迦做的一个梦而已,美的那样让人心惊胆战的梦。
“伐楼拿。”沙迦说出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