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迦这几天陪着乐姬儿，知道她自从陵修走后的那一天就一直心神不宁，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谁也不见，就像是禁足一样。她似乎完全失去了面对外面世界的勇气。真不知怎样才能让这样一个女孩有安全感。
她先是试图逗她开心，跟她讲了一些自己知道的最有意思的事，然后是娓娓相劝她不要有压力，陵修迟早会回来的，那时候她就可以回家了。但是她好像陷入了自己一个人的孤独里，她每天只是光思考就可以占去一天的全部时间。好像空气里都装满了她的愁思，她可以随时随地看着一个地方失神。经常沙迦还在跟她说着话，一看到她空洞的目光，就知道她又坠入自己的世界里了。她不说话也不见别人，这样下去真怕她会憋出病来。
沙迦憋不住了，看着乐姬儿好像也不需要别人的陪伴，她就有那么几次丢下她一个人溜出宫外喝酒或是闲荡去了。
天气渐冷，她只要扣上帽子或是裹上头巾再穿上男装，一般人认不出她是个女人。反正她长着一张幼龄的脸，又有少年感满满的身段，长腿细腰的。只要她走路稳一点不要甩手、不要看着什么稀奇东西大喊大叫别人是不会怀疑她的。
她很快就把车师的集市逛了个遍，如今民众都信鬼和巫术去了。那个她曾经见到的卖巫术东西的老婆子生意大好，置办了一个小小的店铺，沙迦在集市里碰到了就经常去逛逛。
一走进店铺，又矮又小，暗沉沉的，堆着满满的东西。传出一股潮湿又暖烘烘的气味，掺杂着的气味每次都不同。有时候是相当曼妙的气息，传过来锡兰的海和阳光下果林里的气味，有时候则是一股恶臭，比打破的臭鸡蛋更加让人难以忍受。那个老太婆拿着一个黑色的玻璃瓶告诉她是地狱里守门狗喷出的气息。
因为沙迦有钱舍得买这些一般人不用的东西，那个老太婆很喜欢她，告诉她了不少东西。
“我在想，是不是真有通灵术这样的法术……”沙迦问她。
“当然是有的，只是老婆子我道疏学浅没学会而已。”
“是吗？那是怎么学的？”
“这种法术是只有完全得道的人才能教别人的。小伙子，虽然你有钱也买不走我的这点学识。”
那个老太婆抚摸着手腕上缠的那条对着沙迦瑟瑟吐红信子的小蛇，对她挤眉弄眼：“不过我有一卷羊皮卷，照理说是不应该给你的……”
沙迦啪一声在柜台上放了好几串钱币。
那个老太婆赶紧收下，走到后面翻箱倒柜找了好久，终于拿出一卷破破烂烂的羊皮卷递给她，要她收好别让旁人发现了。
“我这点本事还是年轻时候在南方沿海那一带学的。那里有一个集市，只在夜间就着死人骨头的磷光开放，你可以在那里买到你想要的所有东西。假死药、蛊、巫毒傀儡，当然你也可以去那里找人教你通灵术。”
“那个地方在哪啊？”
“你去那个地方干嘛？那里简直是诸神之始的地方，树木遮天蔽日，还有吞噬了无数人的沼泽，传说最恐怖的罗刹族就曾经住在那个地方。你要乘船渡过满是女妖的河流才能到那里。”
“这通灵术能干些什么啊？”
“细分为很多很多种类，你没有天赋，还是不要去学那些高级的通灵了。低级一点的可以暗示人的心志。”
沙迦点点头，“有没有天赋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天赋就是天生的。世上只有不堪拘弥侵略，逃到锡兰的一个族群才会最高级的通灵术——召唤神灵。”
“如果一般人想要召唤神灵，那该怎么办？”
“也许羊皮卷上面有记载吧……召唤神灵可是大忌，凡人有什么资格见神？你个不敬神的家伙。”老太婆把她轰了出去，在她面前摔上门。门板擦着她的鼻尖碰上了。
沙迦颠着手里的羊皮卷走了回去。
其实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没那么稀奇，以讹传讹，最后变得神秘无比。她才不想趟那些浑水呢。不过她是有目的才去的，毕竟这可以帮她了解自己的心上人是不是也会这个招。或许她也能找到自己的族人呢，就和南藏辛一样，那些族人不会真的就此灭绝了吧？毕竟那么有力量的一个族类，按理来说人的贪欲是不会把他们赶尽杀绝的啊。
阳光这么好，可惜还是有些人会拒绝光明，把自己关在黑暗里，终日研讨一些秘法和鬼蜮伎俩想去操控别人，其实一个人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就好了吗？何必就一定要让所有人都信服自己，或是恐惧自己、膜拜自己呢？真是想不通。
沙迦一回王宫，碰到一个少年浩浩荡荡从庭院里出去，他身后跟着几个侍从。一看那少年真是戾气逼人，眼里带着那样凶狠又阴骘的光，走路时衣角都不屑碰到地位比他低的人，不过他好像刚做了一件得意的事，带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微笑。这人是谁啊？沙迦想着走进房间，看到乐姬儿正以一个优美但是愁苦的姿势跪在地上，她好像要哭了。
“小乐！”沙迦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把她扶起来。
“你怎么了？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谁？”她发问道。
乐姬儿看着自己的手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抬起脸勉强微笑着说：“没什么，你出去干什么了？”
“就是去买了点东西……”沙迦觉得她一定对自己干的事不感兴趣，她只要了解这个世界最美好最高贵的东西就好了。就算她发愁，也是金光闪闪美丽又哀怨的愁，是可以丹青妙笔描摹一番的。不像自己，有什么事就会大哭起来。
”哎，小乐，你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为什么要一个人憋在心里呢？如果你把我当朋友就应该什么事都跟我说啊。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不能坦诚相对的。“沙迦劝着她。
她垂着头，过了一会儿就说：“从小我身边所有的人都告诉我，我是连心事都不应该有的。”
“我的天……”沙迦扶额。“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你的生活环境是有多可怕啊。”
“我不能像你一样，如果我做出了有辱门楣的事传了出去，损害了家族名誉，我会被……荣誉处决。”
“荣誉……什么？”
“你知道有多可怕吗？在王城里有两个贵族男女是表兄妹，他们没有听家族安排约定一起私奔，结果被发觉了。然后男方被斩首示众，女方则被施以极刑……活活被整个家族的人用石子砸死。”
“这么可怕……”沙迦同情地看着乐姬儿。看来她真是连思想的自由都没有啊，太可怜了。
“不要再在王宫里待下去了。这里的确很压抑，那么我们就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吧。我从小无拘无束惯了，如果王室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我真是一丁点都不羡慕。”
“我不是为自己一个人而活的，我有我的家族，我有我的责任。没人能帮得了我。”
“那你就说出来让我稍微为你分忧一点不行吗？”
“沙迦，不要再说了。既然你帮不了我，何必来搅乱我的内心呢？我不像你，我没有舍弃这种生活的勇气，我从小生活的环境就是这样，我就是死也逃不出去的。”
沙迦看着她，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答应我，你不想说就算了。但是每天都要开开心心的过。毕竟你叫小乐，不能不快乐的。”
乐姬儿向她忧愁地笑了笑，她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姑娘……沙迦无奈。
那她就只有一个人钻研那张羊皮卷了。上面倒记载了不少秘法，就是有些文字读不懂。好歹明白了个四五分，上面倒是标出了去那个秘法之地的路线，说是一个神庙之中藏有让人永生的秘密。
至于那个召唤神灵的方法……沙迦隐隐猜出来了那个想掌控她的法师是谁了。想来就是圣者伐楼拿，那可是最接近神的男人。传说他从旷野而来，以吃野蜂蜜和芦根为生，身披驼毛的苦行人。眼睛如十二主星一样蕴藏着无限的光华，身躯是百合或是积雪一样洁白无瑕，头发则是黑得像亘古森林中的杉木，嘴唇就像是剖开的石榴或珊瑚一样鲜红。他的手指触摸过的前额都会永远慧灵，他念出的华章会让听者涤净心灵。他还能预言死生，拘弥的国王把他奉为大主祭，这才一跃成为中土前所未有、后世莫极的最强大的国家。
看着羊皮卷上对这位圣者用足了最美妙辞藻的描绘，沙迦不禁感叹，曾经那个有信仰的时代会是多么宏丽辉煌啊。毕竟人都是喜欢崇拜别人的。有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圣者可以崇拜当然很好，难怪那个王杀了这个圣者会让举国、甚至整个中土愤然反抗。
那么，他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些事一想就头痛，还是算了。说不准哪天他又给自己托梦来了，不过她现在有点动机不纯，不知道会不会让他不高兴啊。如果他知道沙迦假意要顺从他，只是为了另外一个男人不知道他会怎么想……自己还真是让人神共愤啊……
那么他总该让我经历点不一般的事吧？不过就从目前来看她还是普通的不行啊。他不考虑给她一个女王或是公主什么当当吗？当然让她爱的男人成为王更好……虽然她觉得魆鹿是不爱江山也不爱美人最爱自由的一个人。
乐姬儿答应了两国之间的联姻，而从且末那边也传来消息，谈判成功了。
她们在大雪漫天之时出了车师王城，绕过凝英山回到精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