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险峻的冰桥上通过两山之间,进入一片竹林,竹林后是雪松林。地势越发陡峭起来,主峰的终年积雪逼近眼前。
天上飘下小雪,看着南藏辛一头灰发上洒上冰雪,一袭薄薄的蓝衣,肌肤如冰雪缓步走在墨绿的松林中,真是给人美的享受。
走过一条石栈道,隆隆的水声传进耳中。
瀑布直下三千尺,这山顶上密布着鳞鳞的石板小屋,耐寒的竹林丛生,杜鹃花植株遍生着。
众人从小路走进这个小村落,雪昼族的聚居地并不是想象中冰霜般让人屏退的神仙洞府,而是充满着尘世那样让人依恋的气息。只是石板屋有被火烧燎过的痕迹。进村的小路两旁塑的石像全部被毁去。
这村落正中塑着一尊一丈来高的女神塑像,应该就是那南贡月。她面对着瀑布方向跪拜着,双手交叉合闭在身前,只是头部和手已经被毁掉了。
这村落现在还作为进山牧民打猎后储存物资的地方,虽然吃别人的稻粮不太好,总算是解决了物资缺乏的燃眉之急。一伙暴民冲进石屋,除了粮食还搜罗出了风干牛羊肉和青稞酒,这不好好吃一顿对不起这么多天苦苦的坚持。
“天无绝人之路,看来我们不会死在凝英山里面了。”裴旸宗开始喝酒,恨不得一次喝掉一缸酒。他只是听说凝英山里遍地都是宝物,还自恃自己身体素质好,这才抢下这个任务,结果这一趟下来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差点没把命丢掉。
南藏辛摘下枝头一颗硕果仅存、落着冰霜的海棠。他把海棠握在手心,凑上去闭上眼睛深深闻着。
他在村落里旁若无人地走着。雪花如鹅毛般飘落,他好像觉得冷了,双手抱臂缓步行着。
众人在石屋里燃起火堆取暖,这村庄终于又一次飘出炊烟。
他一夜没有回来,第二天发现他在那村落正中女神塑像脚下深眠,雪花铺盖了他满身,他的脸和手臂都是死却般的苍白。他睁开眼睛,深蓝色的眼珠就像是雪后的天空颜色。
大雪把人逼退在石屋里出不去,三天过后,裴旸宗终于沉不住气了。
”敢情你们是在这里玩来着了啊。这里的物资挺不过一个冬天的,都在这里坐吃山空,是在等死吗?“
他的威信也没剩多少了。”裴大人,你这话说的。下这么大的雪,我们又不像那南藏辛一样,光着身子就敢出去了。好歹要等雪停了咱们再去山上看看不是?“
”不行,今天就去那地方看看。你们真觉得和那个雪昼族人能好好相处是不是?实际上呢,我们就算是饿死在这里,他一样活得下去。不要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只要我们带一点东西回去献给女王,就不知道会有多少赏赐,保你一生的荣华富贵。”
他眼里的贪婪,跟这冷清的石屋格格不入。屋外狂风尖锐地呼啸着。
众人沉默着,开始收拾行装。
沙迦受了风寒,这几日鼻塞脑胀,亏得南藏辛给她挖了点野紫姜回来煮汤喝,好了一点。虽然不是亲手递给她的,但是也让她很是感动。
要留下几个人在这里照看着,沙迦不顾自己有点发热,执意要去。
魆鹿和陵修都看着她皱眉,其他人也劝她:“小兄弟,我们找到好东西了肯定给你带回来点,你年轻长得又俊,这风寒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落下病根子了怎么办?”
“我不管,我要亲手给我娘挖点延龄草带回去。我小时候家里穷,我娘也是自己上山给我挖草药治病的!”
她吼着说,让人赞叹真是有孝心。
“你是存心找死。”魆鹿看着她,好像真是生气了。她躲开他的视线,这几天她在噩梦里煎熬,不去看一看实在是无法说服自己。
“你在发烧,我们会给你带延龄草回来的。再说,你可能会拖累我们。”陵修抱着手说。
麻烦别人是她最不愿意的了。沙迦怔住了。
“是真的烧的那么厉害吗?”南藏辛走上前,他把自己冰冷的手印上她的额头。
滚烫的额头被冰镇一样,舒服极了。他没看她,“还行,没怎么烧。”他抽回手。
“你要去洗手吗?”沙迦看着他问道。
南藏辛看着她,只是微笑,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他转身对别人说:“小兄弟孝心难却,你们怕他拖累,我倒很是欣赏。相信我的话就让我照顾他吧。”
“走吧走吧,什么破事磨蹭这么半天。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都知道先来先得这个理。”队伍里有人不耐烦地出门了。
“沙迦,你在后面跟着我们吧。”陵修嘱咐她一声,跟着大队伍走了。
沙迦留下来跟着南藏辛一块,他已经告诉那些人怎么走了,就陪她慢慢在雪地里踱步。
她走不快,好累啊……就像在梦里的那种感觉。
“我觉得很有意思,罗刹娑也会得风寒。”南藏辛说道。
沙迦在雪地里跋涉,过了一会儿回答他:“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稀奇。“
“你的族群是吗?”他说道,“也许是你还没有完全得到那种力量而已。其实你烧的很厉害,我说谎了。但是我又觉得你不会那么脆弱。”
“我当然不脆弱,但是还是希望有人给我一个讨厌我的理由。”
“我不想说是我错了,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记恨我。“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累的气喘吁吁停下来。“反正你也不会在意我对你的看法的。”
“你真聪明,我留下来不是讨好你,你跟我走在一起也不是说喜欢我。说的够清楚了吧?咱们还是别说话了。”
“我没意见。”
他们这一路就再也没有说过话,南藏辛把手伸给她拉她一把,她也不拒绝。这样的两个人也是挺有意思的,同样遭受过被当作异类人排挤过的经历,知道人言可畏和孤独的感受。可能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觉。虽然不是同类人,有些地方倒也是有共通的情感。
如果说能跟南藏辛交上朋友,也就只有这一段时间算是朋友吧。
一走到大队伍休整的地方,沙迦就跑去和魆鹿同行了。她闭上嘴,表情严肃不再去打扰他。好像是一副做事的样子。
那个山洞远远让人能看见,沙迦看到,简直气都喘不过来了,和她在梦中见到的一样。
那个戴着黄金面具的人又出现在她面前,指着那个山洞对她说,“你想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吗?”
“我不想知道。”她捂住耳朵。
“你害怕冰吗?因为你在寒冷之中沉睡得太久了。”那人对她说,“体会不到多少温暖是吧?”
一层冰凌渐渐结上她的皮肤,她的周身显出那样腐烂般的青色。她被掩盖在一层冰之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被那个黑色的洞穴吞噬,就像是坠入了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无底地狱。
那是她只能独自背负的一切,她谁也不能告诉,没有人会喜欢她那一面的。
噩梦是真的,世上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她一直说服自己不要相信梦境,可是这个梦居然真真正正存在着,就在此等待她,在第一眼就摧毁她的内心防线。
她哆哆嗦嗦向后退去,绊倒在雪地里。
那是一根人腿骨。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她连滚带爬躲开它。
“你也没必要吓成这个样子,是一根人骨头,不过这一片什么东西都有。”南藏辛捡起那根骨头看了看。
“我……我在洞口外面把风吧,我不想进去了。”沙迦粗声粗气说。
“怎么,你怕了?”南藏辛微笑起来。他凑近她说:”主意那么多变,你是要格外引起别人的注意吗?“
沙迦老老实实跟着全副武装的人进了这个山洞。
这山洞并不是完全封闭的,洞顶上开着几个大口,雪下盖着青翠的植被,一直披到洞口里。
山洞里分成两个往更深里去的通道。
”我族传说中,圣地里有两个洞口,一个是生之门,一个是死之门。生之门里有奇珍异宝,死之门里只有怪物守候。“
“哪个是生之门?”裴旸宗问南藏辛。
“应该是……那个大些的洞穴里吧。”
裴旸宗把他往那洞口里一推,他坠进黑暗里面。什么响声都没有发出。
众人都恐惧起来,他们朝里大喊着,又丢进去一个火把,火光在冷风中一下子吹熄了。什么声音都没有传回来。
“这小子十有八九被里面的怪物给吃了吧。”裴旸宗用刀指着那曾经哭诉过的小兵说:“你,给我进去。”
“等等,我进去吧。”魆鹿一闪身,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钻进了黑暗中。
依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传回来。
众人觉得自己掉进了冰窖里,都哆嗦着说不出话。
“那太好了,不用再检验了,这个是死之门。”裴旸宗招呼着所有人往那小些的洞口进去。
沙迦不想进去,裴旸宗把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她哆嗦着走进洞口。一阵冷风从里灌了出来。
她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的血腥气,但是什么都没说。这股血腥气的气息就像……她自己血的味道。和所有动物,其他人的血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