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他习惯的”一无所知,不过她知道,只要是“他习惯的”,那一定是极端甜美,会让她沉醉的东西。她会为了他义无反顾,当然会去揣度学习他的喜好。遇见魆鹿之前,她只是懵懂地活在世上的一个女孩,而跟随他似乎让她找准了自己旅途的方向,似乎只要一辈子看着他,追随他的足迹,她就能到达一个最光明无尚的终点。
沙迦知道,魆鹿那样眼里没有波动地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里有种让她冷静的东西。那是一个经历过世俗的人看着一个不经世事的人的眼神,说不上是可怜还是欣赏,似乎是隔着很远打量曾经的自己。那块宝石,在凫落窟中看到的景象让她吃惊之余,造成了她好一段时间的缄默不语,因为她看到的幻象是那么准确地为她描绘出那个隐约在她脑海中成型的“光明无尚的终点”,那样迷人的美梦,让她惊异于自己内心隐藏的野心。没人知道也没人来评判,她这念头到底是甜美还是肮脏,在这她独自探索的阶段,让她欣赏的华冥耶这样直白地揭示了她内心所想,她不由想完全听从于她。
熏香的味道弥散着,在这温暖又有水气的房间里,毛呢和丝绸变得更加鲜艳稠腻起来,有一种蛊惑人心,让人触觉和感官都变得敏感起来的无形力量。这是个完整密闭的,幽暗又沉醉的小环境。烛火的昏黄和夜明珠淡绿的冷光照亮这一切。
而就在这样的朦胧又缱绻的环境中,两个穿着丝质衣裳的少女曲腿坐在猩红色的软垫上,长长的黑发也如丝绸般铺展开来。她们互相柔声倾诉着内心最为隐秘的秘密,黑沉沉的眼睛如同黑夜里的曼陀罗花朵。
华冥耶在她们身边铺开一列的脂粉香水、研磨器具,齐全的磨石,让人心神荡漾的药粉、珍珠粉、滑石粉、各式各样的干花香料和精巧的制香器具,完备地很。她用那双柔柔的手握着杵棒在玉碗里研磨着重绛、苏方木、石榴花。她让沙迦仔细看漉出的汁水那妍丽的色彩,脂粉细腻的质地。一瓶瓶琉璃翠玉里的精油和香精,启开后都有芬芳的香蕴。她给沙迦涂上胭脂水粉,把她的唇和脸颊上染上嫣红,在她的长发上洒上香蕴。
她玩味的姿势那样魅惑,而那些温玉软香的东西都是那样靡丽,让沙迦觉得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无处容身。她用一把黑檀木梳为她梳理着长发,感叹她的头发比黑檀更黑,丝绸犹有不及。沙迦知道,她们自小习惯的世界太不一样了,而她又没办法直接逃离开这样的游戏。沙迦觉得她把自己当作了玩偶。
“冥耶……你是怎么认识魆鹿的?”她问着华冥耶。
华冥耶为她梳理着长发,慢慢回答着她的问题。
“五年前的事吧,那时候他从凫落窟到古兕来,我们家和那群沙匪说不上有交情,但是井水不犯河水,每个季度我们都把物资给他们送去,还得带上我的隼送信,作为交换,他们不会打我们华氏商队的主意。戎日逐那老东西,从来阴险狡诈疑心重重,不过他居然给我父亲送了一封信,告诉他对魆鹿客气点。他一个人来到古兕,父亲把他迎为座上宾,当年他比现在更加有锋芒呢。”
“是吗。”沙迦想象着五年前的魆鹿,更加少年意气,那种超出年龄的沉稳,绝对不会只吸引她一人的吧。她沉默了,因为他的过去,她没能参与。
华冥耶为沙迦束起长发。墨绿的玉簪插进丝绸一样的乌发之中,松松挽成发髻,露出白玉般的脖颈。
“你躺下来,我来给你舒缓一下筋骨。”华冥耶在她耳边呵气如兰。
她那双柔软的指节修长的手顺着她的脊背捏揉着,她熟悉每一个穴位每一寸经脉,力度也拿捏得精到,那是会让最羞涩的人都欲死欲仙的手法。沙迦闭上眼,她终于不由得低声叹了一声,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手。她侧了一下头,华冥耶拂开散乱在她背上的发丝,她在她的背上涂上精油缓力揉搓着,这样的厮磨中,她的眼睛里泛出一种暗夜里的野兽一样的华彩。
小沙迦,她心想,可怜的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魅力呢,一片未经发掘的、完好无损、最新鲜的宝藏。她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的力量,真是让人心碎的浪费。
她从檀木架子上抽出一卷经书。她们一同观摩着,华冥耶斜起嘴角看了一眼沙迦,她翻开一页,让沙迦看那上面的经文。
那是说一段锡兰的历史。是说国王在林间遇见蛇女的故事。那个蛇女告诉国王她会帮他指出身边背叛他和值得信任的人,但是有一个条件。
那个条件就是,国王需要在密林之中为她修筑一座寝宫,而且夜夜那个国王都得来此和她相会,直到她满意为止。
经文从来就是用最正式的文字记录下最不堪的历史,谁知道那国王是真的遇见了一个半人半神的女子还是干脆只是他的一段艳遇呢?锡兰的开放民风沙迦不是没有听说过,但华冥耶复展开一页,她这才看到了是有多么野性。
那满满一页的画面十分春宫,那国王和蛇女以十分妖娆或者说是扭曲的姿势拥抱在一起,他们没有穿衣服。那皓白的肤色在幽绿的背景下显得格外突出。画面处理的十分恰到好处,两个人脸上都是淡然的表情,好像是在进行一种严肃的宗教仪式。
“人们真的会这么做吗?”她的呼吸都急促了。
“不必害怕。这很正常,所有你知道的爱情故事,都是以这种事结尾。”
“我的天啊。”沙迦捂住脸。
“别担心,我的美人,你应该学着去接受,欣赏,当你经历过,你也许会觉得……美妙。”
“我……”“别担心,时日一久你就会知道了,这不可怕,不丑陋,这是天性,这是神造的,生命延续的必然。”华冥耶眼中又露出那正经的严肃。
沙迦偏过头,把脸藏在她身后。
但是她必须承认,最开始的惊惧之后,那个世界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还好她不用出门去面对其他的人和事,她便总是一个人翻阅那本书,只是避开那一页,那震撼的画面也会自然浮现在她眼前。那种未知世界在她面前拉开面纱的感觉,说不上是神秘还是肃穆,总之,十分诱人。
陵修一直在外打探着妹妹的行踪。从南方绕开凫落窟来到古兕的商队,他都一一询问过,虽然他穿着当地的衣服,但是他的口音,他那温润的面貌,总是让人一眼看出他是精绝人,虽然精绝和车师关系尚可,但是和且末则有些剑拔弩张,这些商队大多对他抱有敌意,不肯轻易透露消息。
他独自在外打探消息,魆鹿则有意把奥伦引荐给华谷熵,因为他之前是定下主意要定居在古兕的,有了门道,生存下去会容易得多。魆鹿告诉华谷熵有关戎日逐已死的消息。想这下沙匪群龙无首,且绝对会认为是他们一伙人杀掉戎日逐之后潜逃,只怕会给华氏家族带来不必要的纷争。只是,他们没有告诉他有关那块宝石的事,只是说戎日逐跟他们讲述了这么多年来内心深藏的心事之后就自杀了。
华谷熵沉默了好一阵子,戎日逐会为了四十多年前的往事而自杀的确让他难以相信,不过他本人也是长情的人,为了已死的正妻,二十多年来没有续弦。
“那些沙匪之中,除了戎日逐,其他人都是碌碌之人、庸常之辈,不必担忧。既然你们是我的客人,我就绝对不会让他们在古兕胡作非为的。出了他们的地界,在我的地界里,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这些年看在戎日逐面子上,我也给他们不少帮助,他们也知道自己干的不是正经营生,如果引发众怒,得罪我们华氏事小,但若整个古兕都激起民愤,荡平凫落窟也不是不可能的。”
陵修在商队之中打探了好几天消息,终于有一个少女悄悄告诉他消息。
“你说的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少女我倒是没见过,你觉得有可能那少女是装扮成一个少年了吗?我们商队倒是和两个人交易过。那个少年长的倒和你很相像,就是挺瘦小的,没有听他说过话。”
“那应该就是我妹妹了。”陵修追问道。”他们有说去哪儿吗?”
“他们不怎么和别人说话,不过一般落单的外来商贩就住在西南角的客栈里,那里找人倒是挺困难的,不过每个人都得登记名姓,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太感谢你了。”陵修策马赶去。
古兕坐北朝南,往北通往车师,往西通往且末,往东通往精绝,行政区域在中央,富豪大商都住在城市东北方向,繁华地带、交易市场和烟花酒肆处于东南方向,城市的西南方向则是混乱嘈杂,低矮的店爿鳞次栉比,污水横溢、情况杂乱,这地方就是古兕的贫民窟。
陵修冒失地闯进来,四处横拉的绳幅和牌匾几乎碰到了他的额头,没有人在这样拥挤狭窄的青石板巷道里骑着高头大马,况且道路湿滑,烂菜叶和鱼鳞、各种家禽家畜的内脏遍地都是,乌压压一片的苍蝇蚊虫。很多神色木然的行人看着这位宁愿弓身躲避绳索也不愿下马的贵公子,一身华服,靴子上半星尘土都没有,皱着眉头毫不理会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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