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画面变化为在一个祭坛之上，那个女人一身黑色纱衣，变为红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垂到脚踝，赤足踩在祭坛上厚厚一层大丽花瓣上背对着沙迦。能听到一阵阵波涛般的呼声从祭坛下方传来，权杖抵地的声音，遥远的排鼓声如同心跳一般有规律。一旁的青铜祭炉燃起熊熊烈火，黑色的天幕中雷声殷殷，闪电突显。女人的长发被风吹得扬起，她的面前站着一个人，竟然是那个陵修，他的衣着尊贵，月白的衣摆上绣着金边瑞香，和沙迦初见他时如出一辙。他站在祭坛边缘，看着那女人的眼神是那么专注，那么哀伤，他开口对她说了三个字，那三个字是：“原谅我。”
那女人举起一把匕首向他的心脏刺去。
沙迦奔到祭坛边缘，跪下身向下看去。陵修的尸体坠在祭坛下黑压压角抵肩摩的人群之中。他们都身着黑衣，兜帽下的眼睛闪过青色的光芒，狼一样的眼睛。那些扑向尸体的手臂上，都爬满了狰狞的黑色纹络。
祭坛之下，绵延至天边的大批黑衣人犹如望风披靡齐齐跪下，他们竖起的柱子上都挂着黑发的人头，犹如一串可怖的装饰物。旗帜在阴风中猎猎作响，那上面的图腾，是一只绿孔雀。
沙迦回过头看那个女人，她已经走向祭坛中央，走向那个身着法衣戴着黄金面具的男人，她跪在了他的面前。那男人从法衣之下伸出他的右手，大拇指上戴着一只蛇眼石戒指。这是赐予权力的仪式。她凑上头去，想吻上那枚戒指。
“不要！”沙迦喊道。
那个男人周身散发的阴骘气息简直是从地狱而来，无论如何她都觉得，不能相信他。
那男人看着沙迦，动了一下手指。
几个拿着弯刀的蒙面人似乎是从一阵黑雾之中显形出来，弯刀劈头向沙迦砍去。她抬起手臂护住头。耳边刮过金戈铁马的刺耳戾叫。再睁开眼睛时，那几个蒙面人已经化作黑烟消散了。周围的环境变为离离的草原，微风轻拂过她的脸颊，高高的天空上有大片深蓝色的云海，雨后的空气洁净无尘，开在她脚下大片的花丛，草尖上缀着细碎的水珠，紫色薰衣草，蓝色鸢尾，红色石竹直延伸到天边，刀戈声和呼喊全部消失了，天地间浩大而平静，云雀在高空中婉转啼唱，远方巍峨的雪峰顶端积雪皑皑。这是沙迦熟悉的地方，她的氏族游牧之地。草原上扎着几个帐篷，在一个牛车上坐着一个穿红皮袍的小女孩，坐她对面的一个妇女正指着身旁的东西教她说话，为她摇着拨浪鼓。小女孩费劲咬着字节，咿呀的童声稚嫩而倔强。
“你想念那个女人吗？”那个男人又出现在她身边。
“想念。”沙迦捂住脸，泪水涌上眼睛。
“没有多少人像她一样接受你，对吗？”那人把法衣宽大的袖摆遮在她面前一挥，这时四周变作了一片黑暗，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他们面前堆着成小山的尸体，惨白的月光下，沙迦熟悉的部落里的人都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他们都已经死亡。睁大的双眼和抗拒的手势凝结了死前最后一刻的惊恐。
“你想知道是谁杀了他们吗？看看你自己的手。”
沙迦看向自己的手，手腕上的金属手链不见了，她的指甲又黑又长，她的双手上沾满了鲜血。皮肤上的经络凸显出来，像蚯蚓一样的黑色经脉在她皮肤下蠕动。
“不是我！”她喊了出来。
“你不是一直都害怕自己吗？你要守住的秘密，怎样才能守住呢？”
“不会的，我不是怪物，不是我杀了他们。”沙迦拧着双手。
“还不愿意认清自己的本来面目吗？你生来如此。现在没有几个人知道你的秘密，你是不是如释重负呢？你不想被人排挤，孤立成另类不是吗？”
一支冷箭瞄准她的心脏射来。那人伸手为她挡下，箭镞穿透了他的手掌。箭头是诡异的红色。那人握住箭羽，一阵血肉撕裂的声音，他拔出箭扔在地上。
“只有这样的金属能杀死你，现在你不是也被它抑制住力量了吗？听我的话，我会教你怎么得到你想要的东西，我会让别人都认可你，再也不会有人认为你是怪物，所有人都会归顺你，敬重你。你还可以得到你爱的人，小沙迦。”
这个称谓触动了她。
那面具之后凝视她的双眼是那么不容抗拒。她不应该拒绝这样的圣者的要求。
沙迦看着他举起的手上的戒指，那个赤红色的蛇眼那么有蛊惑力，她朝它慢慢凑上自己的双唇。
“沙迦！”这声音遥远而清晰地传入她耳中。是陵修的喊声。
一只手遮住了那个蛇眼。
沙迦从幻境中挣扎出来，眼睛慢慢习惯黑暗，这才看到现实里发生了什么。
陵修、魆鹿、奥伦都站在她身边担心地看着她，戎日逐躺倒在地，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块宝石。
陵修用手遮住了那只蛇眼，这才把她从幻境中唤出。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沙迦问道。
“戎日逐反锁了藏经阁，不过这不是问题，陵修找到了这个石窟的入口。我们看到那个老贼和你看着那块石头，叫你也不应，跟入魔一样。他把你怎么了？”奥伦问她。
“没什么。”沙迦低下头，她看到戎日逐已经目光涣散，他的眼角已经流出血泪。
“这到底怎么回事？”奥伦问道。
沙迦爬起身，走到戎日逐身旁蹲下问他：“这个石头是什么东西？”
“这个秘密被我带到坟墓里去就太可惜了。我告诉你吧。这是阿修罗的眼睛，只是小小的一块而已，却能让人看到自己最想要的东西。它会告诉你怎样才能得到它。”
“阿修罗是至恶的神啊。在那里面那个戴面具的法师又是谁？”
“你还不懂吗？只是那个圣人的名字，我是不配讲出来的。”
“这石头让你们看到了什么吗？”陵修问道。
“我用了太多次神的眼睛，还看了你的命运，我的眼睛就要瞎了。”戎日逐摸索着抓住沙迦。“至高无上的圣人竟然选了你当他的仆奴，他竟然选了你……”他的表情绝望而可笑，似乎在嘲笑这所有的一切。
“他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奥伦问默默不语的妹妹。
“他疯了，胡言乱语而已。”沙迦准备从戎日逐手中抽身出来。
“不，不，他既然选了你，这是圣者的意思，我这凡人怎么能妄论。我自知作恶多端，恐怕这一生再也不能赎罪了，让我向你忏悔吧。”戎日逐似乎一瞬间苍老了，暗淡的光线照在他苍老的面容和杂乱的发丝上，沙迦看见他望向她这方向的如同溃烂浆果一般的眼睛，灰暗的眼睑渗出血液，还是心有不忍。
“你还想说什么?”沙迦问他。
“四十多年前，我还是这石窟里的一个小沙弥。”戎日逐慢慢说出这句话。
“是吗？老头。你在逗我们吧。”奥伦觉得相当好笑。
“年轻人不要嘲笑老人回忆往事，我们听听也行。”魆鹿说。
沙迦坐在地上，任戎日逐抓住她的衣服，她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那时我才十六岁，比你大不了多少。我是被父亲送到这里学习圣人教诲的。没错，那样的普世之道，最为高深和无私的大乘教义让我深受感化，我暗暗发誓要成为一个圣者，就像那位圣人一样。既然定下了誓约，我自然谨记教条。师傅教导我们敛收欲念，戒杀盗淫妄，切勿贪图声色，要严格遵守戒律，以免损毁教誉。如遭不测之祸，绝不能辱没清誉，应当效法先师，以死护卫戒律。但我还是没能以死谢罪。是那个女人蛊惑了我，引诱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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