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璎?我的女儿?”
曾世安此时正坐在颜莞儿生前用过的梳妆台前,细细地擦拭着。听到颜沐璎的声音后,他的手颤抖了一下。旋即,又俯下身去,将镜台上最后一点灰尘仔细地拭去。做完这一切之后,曾世安长舒了一口气,看着空无一人的镜台,那眼神中透出的爱意,就仿佛是自己的娇妻还坐在这里梳拢着长发一般。他对着空荡荡的镜台,柔声道:“莞儿,等我片刻。我们的女儿来了呢。我去看一看她。十五年了,不知道我们的女儿出落成什么样子了。莞儿,我的娘子,等我。等我仔细看看女儿的模样,再下去好好和你说说。”
颜沐璎此刻只感觉自己的心似针扎一样的疼。自己的父亲曾世安,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中,竟然扮演着这样一个深爱着自己发妻的男人。颜莞儿的死真的能怪他吗?不能!他之所以选择把颜莞儿送走,就是因为他深爱着她!他之所以什么都知道,却无法阻止自己的父亲,除了曾怀仁的强势之外,还有就是他对于这个家的感情。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有所作为,白玉一脉必将曾家彻底毁灭,这对于曾家来说,就是灭顶之灾!这曾家,毕竟是他的家,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家!
所以,他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只能看着。唯一能够做的,就是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要死在曾家或是颜家的手里。他甚至都无法保证颜莞儿是否能在这一场利益的斗争中活下来!
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他背负了太多太多,以至于身败名裂,以至于心如死灰。作为一个男人,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能保护自己的家族,这两样最无能的事,都被曾世安做了个遍。他的心里,一定很苦,很苦!想到这里,颜沐璎再也不能抑制住自己的感情,凄凉的嘶吼犹如一柄利刃,划破了宁静,划开了尘封十五年之久的父女之情。
曾世安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白衣少女,眼中尽是温柔。他颤抖的双手轻轻抚上了少女的面颊:“沐璎?我的女儿!”颜沐璎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个满面沧桑的中年人,眉宇之间仿若有自己的样子,还有那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悸动更让她确信,此刻她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生身父亲,曾世安。
父女二人相互凝视着,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不停打转。颜沐璎看着曾世安满脸的沧桑,情知他这几年过得一定很苦。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感情,埋藏在心里长达十五年的委屈和愧疚,全都化作泪水涌了出来。“爹。”悲鸣一声,颜沐璎便扑进了曾世安的怀中,细细感受着那久违的父爱。
曾世安怀抱着女儿,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抚摸着颜沐璎脑后,犹如墨锦一般的长发,脸上的笑意恬淡而祥和。或许,给他一个机会,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吧?
半晌,曾世安缓缓说道:“沐璎,你知道吗,你的娘亲,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她是那么的善解人意,她又是那样的温柔似水。”说到此处,曾世安的眼中泛起了浓浓的思慕之色。
“当年……当年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你娘她什么都知道啊!但是,她依旧帮爹爹守住了这个秘密,至死,都未曾向他人吐露半字。因为,你娘她懂爹爹的为难。她的爱,其实一直都不必爹爹少啊!”
“你娘亲她,背负的东西比我更多。当年她被强行赶出曾家的时候,我被父亲阻拦,没有办法留下她。你娘临走前的眼神,我一直都记着。她什么都没有拿走,就那么看着我,看着我,告诉我要好好的活下去!告诉我,她会一直等着我。”
“你娘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之后,悄悄派人来给我传过消。我为了避免你娘发生危险,更是为了你能够平安降生,平生第一次违抗了父亲的命令。悄悄送你母亲离开。那一日,我留给了你娘一张绣帕,那是我用沾着己的鲜血写给你娘的话。我不敢让她知道,就偷偷塞进了她的包袱之中。等我回来的时候,发现那绣帕留在了马车里。只是那上面又多出了四句话。也是你娘留给我的现在,爹就把它留给你。”
说罢,曾世安缓缓地从怀中掏出一条叠的方方正正的绣帕,递到了颜沐璎的手中:“来,璎儿,你收好。再让爹,最后好好地看一眼我的乖女儿。”曾世安轻轻地捧着颜沐璎的脸,细细地端详着颜沐璎精致如画的面容,又替她理了理额前的乱发,笑道:“真像啊!和你娘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说罢,曾世安双手下滑,紧紧地扶住颜沐璎单薄的肩膀,郑重道:“孩子,你答应爹爹一件事。以后,姓颜!这曾家,害了你娘,也害了我,莫要叫它再害了你!知道么?”颜沐璎狠狠地点了点头,眼中的泪越流越多,怎么也止不住:“嗯!爹我答应你!”
曾世安听着颜沐璎答应了自己的要求,欣慰地笑了。突然,他的脸色变得潮红,眼角口鼻之处也开始不断溢出乌黑的血液。显然是事前就服了毒药,此刻已经到了毒发之时。虽然是这样,但是曾世安脸上却是一派安心:“嗯,这样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转头看着玉琉光,曾世安出声道:“琉光公子,请你照顾好璎儿。拜托了!”一只沉默不言的玉琉光此刻郑重道:“岳父大人,您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她!”曾世安此刻的脸色仿若要滴出血来:“你比我厉害!”
看着颜沐璎,曾世安努力地想抬起自己的手,再最后一个摸一摸自己的女儿,可是毒药已经剥夺了他全身的力气。颜沐璎赶忙抓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之上。感受着女儿的体温,曾世安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他说道:“璎儿,爹不能陪你了,下面的路,就让琉光陪你走吧!你要记得照顾好自己。爹爹要去找你娘了。那下面太黑,你娘一个人会怕。她已经等了我那么久,该着急了。等我下去了,我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我们,已经分离了一生啊!奈何桥头无奈何,三生石上刻三生。问君无悔情深种,生生……世……世……望……望……重逢……”
话音刚落,曾世安的手就那么直直地垂了下去,可是嘴角,兀自带着一丝幸福的笑意。似乎,他真的看到了颜莞儿在另一个地方向他挥着手。或许,从今以后,他们二人真的不会再分开了吧。
颜沐璎眼睁睁地看着曾世安在自己的怀里死去,她此刻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时光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她还在神界的日子。那时的她还那么小。她的爹爹手里抓着一只人偶,微笑着塞进她的怀里,对她说:“璎儿,爹不能陪着你了。这人偶,你留着。等哪天有人欺负你了,你就把它拿出来。它会替爹爹保护你的。爹爹要走了,璎儿,好好照顾自己,照顾你娘。告诉你娘,爹会等着她的,一直等着。”
“爹——娘。”
这一刻,时光好像重叠在了一起,那么的熟悉,又那么的久远。虽然时间不同,地点也不同,但那一份浓厚到至死都无法化开的血脉亲情,却是同样的触人心弦。颜沐璎悲鸣一声,整个人突然就不动了,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昏死过去。
曾怀仁就那么坐在那里,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在自己面前。临死之前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报应!报应啊!都是活该啊!曾家,曾家完了!哈哈哈哈!”说罢,曾怀仁狂笑一声,运足了力气,飞身起来,一头撞死在了曾家正厅之上悬挂着的“万世永昌”的牌匾之上。嘭地一声,牌匾和曾怀仁的尸身一起掉了下来。巨大的牌匾摔成了两半,曾怀仁的脑袋已经塌下去半边,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牌匾。这一切,仿佛在宣告着曾家的灭亡。
一直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玉琉光此刻轻叹一声,暗自摇了摇头:“一步踏错终身错……”拾起掉在地上的绣帕,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玉琉光看到了绣帕上的几行小字。原本鲜红色的鲜血因为经年日久,已经变成了深重的红褐色。
送卿远去金碧城,情非得已恨重重。
恩断义绝朱颜冷,箫声瑟瑟琴铮铮。
奈何桥头无奈何,三生石上刻三生。
问君无悔情深种,生生世世望重逢。
“好一个问君无悔。”玉隐也看着着绣帕上的血字,“问君无悔,情根深种。他们这一世,苦了,也值了。”玉琉光凝视着绣帕,接道:“这世间的痴男怨女,求来求去,为得不都是这一句问君无悔?好一个问君无悔!好一个问君无悔!”
问君无悔情深种,生生世世望重逢。
曾怀仁死了,曾世安也死了,曾家之事到此结束了吗?不,至少玉琉光没有这样认为。替颜沐璎将绣帕收好之后,玉琉光脸色渐寒:“阿隐。”玉隐听到之后,立马明白了玉琉光的意思:“是,公子。”旋即,他转身出了曾家大门。
趴在玉琉光肩头的螭吻看着玉琉光将颜沐璎抱起,送到了后面的厢房中休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老大,当真要如此吗?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玉琉光替颜沐璎细细地掖了掖被角,又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乱发:“我知道。可是现在,他们不是无辜的了。我毁了曾家。因为我,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被打乱,原本该锦衣玉食,享受荣华富贵,现在却不得不流落街头,食不果腹。现在,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螭吻,我问你,若是有人毁了你们龙族,杀了你的亲人。你会放过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