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灿显然很气恼,用一种“你好臭屁”的眼神狠狠瞪了蓝爵一眼;路遥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再响亮不过的“哼”,随后就把小脑袋拱进了楚凡脚边的被子里,赌气似的再不去看蓝爵;陶然呢,仰起头冲楚凡吐了吐舌头,接着就捂起嘴巴,“咯咯”笑了起来;楚凡却只感到头顶像压了一堆黑线似的,一时弄得他只感觉气压好低,胸好闷。
“这么说来,她是个小女孩儿喽?”楚凡本想用一种打趣似的口气对蓝爵说,但话一出口,却怎么听都透着一股酸遛遛的味道。
“应该是吧,但也可能是个小精灵!”蓝爵说着,转向永灿,向他求问道,“传说中的精灵都是无所谓性别的,对不对?”
“哈,我打赌,她一准儿是个会引诱人的小妖精,没准儿还是一只审美力极差的母蛤蟆变的!”永灿一边说,一边纵声大笑起来。在被惊雷不时照亮的房间里,他那一口大白牙看上去,不只在闪光,简直还透露着些许惊悚的效果。
一听这话,路遥的小脑袋立刻从被子里蹿出来,看准了永灿,就是一通狂点。
楚凡也好想笑,但他顾及着蓝爵,强忍住了。
不想对面这个安静的小家伙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又把头自顾自地仰起来,偏向了彩绘玻璃那边。惊雷突然在窗外打下一道扭曲的白光,蓝爵的小脸瞬间被照得纤毫毕现,但却是五光十色的。那猛地里惊现的美,竟也如惊雷一般,顿时让另外五个孩子全都失去了知觉,只剩下了满面的目瞪口呆。
“她说雨就快停了,她就要来了。”又过了一会儿,蓝爵忽然这样幽幽地说道。
楚凡转头向窗外看去,虽然玻璃窗上的彩绘挡住了外面的倾盆大雨,让他看不到一墙之隔的天与地之间已混沌成了什么模样,可一片片泼洒在窗子上的雨水像溪流般淌下,竟让那玻璃上的人物都动起来了似的,看上去奇异极了。
“这雨下起正起劲儿,怎么会停呢?”永灿不依不侥地强调着,小身子紧接着就在木板床上笑了个东倒西歪。
他笑了足有一分钟,而在这一分钟里,窗外的瓢泼大雨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夜空中的巨口不断地在往下狂吞着那样,竟急速地微弱下来。
楚凡简直都能听出那降雨越来越缓慢,越来越轻巧的节奏,好像一个撒泼打滚的疯女人终于精疲力竭了,便逐渐地退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气若游丝地喘息着,以再次振作她的精神。
等永灿终于笑够了,几个孩子能听到的,就仅剩下了窗檐下的残雨滴落在墙根下的破碎的石砖上的轻柔声响,“叭嗒—叭嗒—”,一声接一声,轻柔得仿佛能够触摸到。
永灿愣在那儿,无助地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他的眼睛可是五个孩子里最大的——一时间傻掉了似的,回不过神来。
“真的停了!”又过了一会儿,他才这样不情不愿地说道。
蓝爵略偏过头,眼里含着说不上是嘲弄还是觉得他好玩儿的淡淡的笑,既不温存也不冰冷地瞄了他一眼。同时,他已不紧不慢地挪动起身子,向床边蹭去。
“你要出去?”楚凡问他道。陶然听了这话,立刻又把小脑袋埋进了哥哥的怀里,但坐在楚凡对面的路遥却立刻挺直了小小的脊背,兴奋得眼里闪着光。
“我也要!我也要!”小家伙儿手舞足蹈地欢叫着,小屁股在床上一颠一颠的,把整个床板撞得“吱呀”乱响。
“要什么要,小心外面有妖怪,把你一口吞下去,明天一早,你就变成一大坨便便了!”永灿甩过头,凶巴巴地冲路遥吼道。
“你才便便呢,你是黄澄澄的大便便!”路遥一边灵牙利齿地回嘴,一边扑上去,在永灿的胳膊上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
趁着哥哥弟弟们斗嘴的功夫儿,蓝爵已慢悠悠地穿好鞋,又慢悠悠地朝黑暗中的房门走去。刚才还跟他呆在一张小床上的几个人,这会儿好像已被他抛在脑后,忘了个一干二净。
“蓝爵,你要去哪儿啊!”楚凡在他身后叫了一声,明知道他不会理会,却控制不住。
这个总是呆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的弟弟,他仿佛能把自己的小小世界随身携带,所以当他要封闭那个世界的入口,以拒绝所有人的关注时,他只要转过身去,背朝着一切,这世上的所有对他来说,便全都不存在了。
所以,尽管楚凡十分喜爱这个静美如一片纯净湖水的弟弟,但蓝爵又总是让他有一种受伤的感觉。现在他对哥哥关切的询问不理不踩,这又让楚凡那颗敏感的心狠狠地揪扯了一下。
可有什么办法呢?
天长日久的,楚凡似乎也习惯了蓝爵不断在他心上刺下的敏锐的痛,也因为他深知这并不是弟弟有心造成的。
眼看着蓝爵已把一只净白如玉的小手放到了门把手上,楚凡再也坐不住了。他把陶然抱起来,温柔地放进了永灿的怀里。又拽过路遥,让他靠在了永灿的肩上。然后他就在三个弟弟不安的注视下,跳下床,跑向了站在房门前的蓝爵。
房门已经拧开了,蓝爵轻轻地向外推去。
“等等我。”楚凡在他身后叫着,但蓝爵还像没听到似的,从窄窄的门缝儿里往外一闪,就消失在了外面那条长长的漆黑的走廊里。
楚凡很快追上了脚步轻盈的弟弟,两个人悄无声响地在走廊里前行了一小段,就来到了一个拐角。
顺着拐角又往前走了两步,是进入了这条通往院子的镶嵌着一扇扇巨大落地窗的走廊,在雨后的夜色的入侵下,这里的一切看上去竟是奇妙的藏蓝色的。
两个孩子的左手边的墙面上镶着挂有白色纱帘的落地窗,有些窗子并没有关紧,那些被雨水打湿的帘子虽吹着凉爽的夜风,却不动不摇,犹如一片片光滑的石雕的草稿。
他们的右手边的墙面镶嵌着一块块巨大的花岗岩石砖,白色的底色上飞流萦绕着一道道鲜红的“血丝”,透过藏蓝的夜色看去,那“血丝”反倒像浮出了石砖似的,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诡异与狰狞。
一尊尊圣徒的巨大雕像立在右手边的墙体前,他们都垂着首,披着像落地窗上的白纱帘一样不动不摇的长长法衣,极为逼真却又残缺的手里不是捧着某件精美的圣器,就是端着一只缀满宝石的酒杯,或是一本沉重如顽石的翻开的古籍。
楚凡仰头看去,发现藏蓝的夜色为他们染上了一种神秘又均匀的淡青色的光泽,就像刚刚死去的人脸上会浮现出的那种沉寂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