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狱卒的死亡,引来的是更加严苛暴戾的管制!
虽然向九卿廷尉呈报了两个贱役牢子的“殉职”札子,但掌管大狱的左右平郎为了推卸失职罪名和掩盖狱内虐杀事件,直接把原因推向了可供鱼肉的宋祁他们,说什么“狱律松懈,劣囚为祸”云云。
“起来,都赶紧起来!你,还有你,一群贱胚子!赶紧杀了算了,留着也是祸害!”
天蒙蒙亮,一大群狱卒牢子涌进三拐五卡的胡同道儿,一人一根齐眉长短的水火棍,敲震着狱栏沸沸嚷嚷。
“廷尉大人有令:内监囚犯闲日滋事,有负皇恩,今日始,重拾劳役,男城旦,女舂米,卯时出,戌时归!”
狱内一阵喧哗。
“我之前打点的财帛都打水漂了不是?”
“老夫都这把年纪了,还怎么去修城?
……
“吵什么吵?爷爷也在这肉疼呢!刚捐了个官儿,本可以狱为市,刮刮你们这群贱胚的油水,看来这个‘钱穴’也是清水沟儿!”
跟在一班牢子身后进来的左平郎大声怨道,接着又指着宋祁他们:“今天就让这些个千金少爷明白明白,咱么这儿的一粥一饭如何来之不易的!”
此次被逼着做苦役,无一幸免。哥哥们去了东城门,宋祁和一帮老头子、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号一起在西城门来回搬运着十二斤沉的青砖,箩筐挑不动,只能用双手抱着一块块城砖步履蹒跚地送到负责修葺城墙的工匠那儿。
平时爱和宋祁讲政论那个胡子拉碴的前中常侍,恰好与监工的司寇有旧,被“照顾”了一下,做起调和城墙粘合剂的活计。
他汗湿夹背地提着一大桶米浆,往垒高的石灰池子里倾倒,又折返到锅灶旁,添柴舀水,七十多岁的老头累得两只胳膊直颤,腿脚也跟着轻浮起来。
宋祁这个高墙里长大的垂髫小儿,受这种苦,也是头一次!白嫩的小手不一会儿就起了血泡,指骨纤毫毕现,白净的小脸满是青色的粉尘,蓬头垢面,煞白煞白的嘴唇紧咬着,一个劲儿默声喊着:“宋祁!坚持住!你要尽快强壮起来!不能再让哥哥姐姐护着你了!这点苦算什么?咬牙~一会就好了……”
对别人来说,这是苦役,但对宋祁来讲,是老天给自己送来的枕头!
一个强身健体、磨练心志的机会,比在大狱里消磨时光好多了!
西边红彤彤一大片火烧云,映得城墙都成了妖艳的血色,远方一群鸿雁结队飞过,诗画般的人间美景重新闯入宋祁心里:“真好看啊。”
就这样,晨兴带月地修了近一年的城墙,饭量比以前大了不止三倍,虽然身体看起来还是单薄,却结实了许多,臂力腰力直追哥哥们,手掌脚底都结了一层厚厚的胼胝。就是肤色没有变黑,因此还经常被宋氏其他兄弟姐妹取笑,说他是不是偷偷抹了姐姐的香粉。
仲春某日,晚风吹来,宋祁的小眼迷了沙尘,一不小心被绊倒了,怀里抱着的那萝块青砖恰巧不巧地落在来视察的左平郎脚上。
“哎呀!疼死我了!该死的小兔崽了,活腻歪了?”凄厉的惨叫响起。
陪侍的狱卒大惊失色:“大人,您没事吧?”
“你TMD的被砸一下试试!哎吆,疼死爷爷了!”又是一阵哭嚎:“给我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长眼的小王八蛋!”
“得令~”人高马大的狱卒解下腰间鞭子,一声唳响,宋祁后背上多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对方还骂骂咧咧:“打死你个不长眼的小兔崽子!大人金贵之躯,我都得好生伺候着,你一个罪臣之后,好大的胆子!抽不死你!”
第二鞭眼见就要落在宋祁头上,正好被早早完工、从东面走来的宋氏兄弟们挡住了!
“我看谁敢欺负他!”年龄稍大、身材最魁梧的几个少年挺身而出,把宋祁护在身后。
执鞭狱卒一阵愕然:“什么情况这是?这群小子要造反?”
那位受伤的左平郎是青皮出身,倒没被十几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吼住,满脸凶相,怒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一招手,司寇手下的两名衙役就过来了:“这群小子忤逆犯上,给我狠狠教训,死活不论!”
三条带棘的鞭影“噼里啪啦”抽去,不多时,一群少年身上就多了血红血红的鞭痕。
劳役时,男囚是必须带着杻镣的,宋祁他们的行动大大受了限制,周围又无趁手的兵器,只能一味闪躲,伺机而动。
宋祁看到几个哥哥为了保护他,脖子、胸前皆挨了好几鞭,小眼里既有感动,又有愤怒。“别打他们!是我闯的祸,要罚就罚我吧!”他不顾旁边少年们的拉扯,越众而出,红肿着眼睛对左平郎说道
“呵呵,好啊!敢作敢当,来啊,脊杖十五!”
宋氏兄弟们急了,这是要把宋祁往死里整啊,轻则皮开肉绽,重则断椎!刚要阻止,却被闻讯赶来的众皂隶拦住了。
宋祁被脱去上衣,卧在长凳上,后背那条血痕烙印在一个如此幼小的孩子身上,看了都让人心疼。
“开始吧。”左平郎冷冷地笑道。
“啪!”地一下,一道紫青色的伤痕洇出来,与之前的鞭痕交叉在一起。
宋祁痛得险些昏厥,嘴唇刷的一下子变紫了,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上身微微抽动起来。
“哦?受不住了?可以跟我求饶啊~你们不是难兄难弟吗?平均一人一杖嘛,呵呵~”左平郎说着风凉话。
宋祁咬牙切齿地答道:“再来!”
“啪!”又一杖结结实实地落下,血花盛开!
杖刑的衙役算是有良心,没有用暗劲,力道也只用了七分,且避过了脊椎的要害处。
“宋祁!别打了,大人!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宋祁他还小,您就饶过他吧!剩下的十三杖我们替他承受,行吗?”太尉府从不出懦夫,历来以手足相处,以前习武再苦也为掉过泪的少年们,“砰”地跪倒在地,两眼湿润地央求道。
“呵呵,本官是依法行刑,爱莫能助啊。”
一众少年怒火中伤,双拳紧握,手指关节“巴嘎吧吧”地响,如狼似虎的气势却被对方一句话轻轻击溃了。
“嗯?还想给他加刑吗?”见少年们被迫低头,得意一笑:“继续吧。”
“啪!啪!啪!……”连续十三下,如大锤敲击在周围人的心上,到最后,宋祁双手攥得僵硬,十指扣进了肉里,嘴角尽是鲜血,硬是没喊一句求饶!
宋氏兄弟们心疼地把他从凳子上轻轻托下来,用干净白巾小心翼翼擦拭着血水、汗液混合的后背,一试其鼻息,气若游丝!
“坏了!宋祁,你别吓我们啊!”
“大人,快请大夫啊!求求您了!”
左平郎环顾一周,这里几乎都是自己的亲信,心底松了一口气,睥睨着一众少年:“好吧,本官就饶恕你们!太平盛世下,为囚也要有为囚的觉悟!”继而又指着蹲在墙根、莫名念叨的老夫子说道:“食邑千户的南雍国子学祭酒都在我的治下,你们回去后,给我好好反省!”
末了,才对随行狱卒示意:“把华疯子叫来,让他给这小子瞧瞧。”
城墙之上,一个身着儒衫的清秀公子对身边的一个锦服侍卫轻声道:“查一下这孩子是哪家之后,正好我身边缺一个侍读。”
“诺!”
但是这一幕,谁也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