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城先把晓婷送回家,然后赶往城东的一号当铺。欧阳家的当铺就是以数字命名的,从一号到三十二号。路上偶遇住在城东破庙的谭老头。谭老头瘦骨嶙峋,衣衫褴褛,花白头发和胡子脏乱,驼背得像虾一样,总是抬头斜眼看人。其实叶孤城老远就看到了谭老头,他怔了怔,想避开,然而去城东当铺就这一条路。于是他目不斜视地朝前走。今天可遇到怪事了,以往谭老头一见到叶孤城就满脸挤满笑容,跟狗皮膏药似地贴着他;今天却朝他脚边啐了口痰,急忙赶路。叶孤城叹了口气,继续朝当铺走去。
一号当铺是欧阳一苦心经营起来的第一个当铺,也是欧阳家当铺的总店了。当铺进门处是一扇天水雕漆大屏风,上面雕刻着蝠鼠吊金钱;走过屏风才能看见当铺内的摆设。这天生意较平淡,只有两人在当铺柜台前排队,等着赵二叔公给典当品估价。“羊脂玉老镯,当一百两,日息一吊钱,三月绝当~~”赵二叔公一口唱,在一旁打着呵欠的票台刘小二来不及擦嘴角的口水沫,赶紧先录下来。折货赵小五过来接过玉镯子,到后面仓库去标记、存放。
大伙儿看到叶孤城进了门,不禁都直了直腰板,打起精神来。只有司理王伯埋头帐本中,把算盘打得辟里啪啦响,仿佛全然不知身边的人和事。说到叶孤城,王伯心里还有个小疙瘩。想当年,王伯可是管理欧阳家全部当铺财务的大司理,而叶孤城只是跟着欧阳一跑前跑后的小打杂。光阴荏苒,王伯的身体和脑瓜一年不如一年了;而叶孤城既机灵,又能吃苦,渐渐学会了鉴货估价,当铺大小事务也应对自如,也就慢慢取代了王伯的位置,成了如今三十二家当铺的大司理。而王伯只得退居一隅,又回到了最初打天下的城东当铺当小司理了。
叶孤城锐利的眼睛扫了店铺一眼,还可以,各方面都让人满意。于是他走到王伯身边,看着帐本,静静等他清点好帐目。“王伯,让我看看吧。”叶孤城细细翻看着帐簿,只是在某一页时嘴角抽搐了一下。看完后,他把帐簿一合,说了声:“大家辛苦了,好好干吧。”接着就出门往城南走了。
大家都习惯了叶孤城的喜怒不形于色。他看上去木口木面木心,实际上对众多当铺的大小事务了如指掌,杀伐决断。大家背地里都喊他“二掌柜”。欧阳一对此也略有耳闻,只是看着叶孤城对欧阳家还算忠心,因而不动声色。
两个月来,城东当铺的生意竟不如城南当铺;而且城南当铺的业务量是一下子增多的,这让处事向来稳健的叶孤城不放心。
“这个可是好东西,我老婆当年的嫁妆,瞧这雕工,再瞧这质地,啧啧啧!”叶孤城前脚还没踏进城南当铺,就听到了谭老头的声音。他斜眯着眼,静静地站在谭老头身后听他自卖自夸:“要不是我急着用钱,这么好的玉镯子能拿到你们当铺?!再看看这个鸡血玉腰坠,全钦州只此一件啊……”
谭老头说得口沫横飞,完全没留意到徐司理在朝他挤眉弄眼。大家伙儿都不明白叶孤城怎么就跟谭老头杠上了,无论谭老头拿什么过来当,就是不让当。说起谭老头是一个苦命人。大户谭家到谭老头这一代就破落了,人丁不兴,家人早亡,现在只有四岁的小孙子仔仔与他相依为命。然而仔仔竟患上血疾,没几年活头了。谭老头把为数不多的家当都变卖了,想着法子为他买人参鹿茸之类的补药续命。谭老头最近常往当铺跑,拿来当的可都是前朝的古董啊。叶孤城放着这么好的买卖不做,二话不说就把谭老头打发走,不少店里的伙计都在暗暗骂他冷血。谭老头屡屡碰壁后终于学聪明了,最近几次都避开叶孤城,独独拣着大少爷欧阳晓风看店的时候来。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少爷宅心仁厚,还会主动多给他钱。然而今天却是个意外。仔仔昨晚起高烧不已,家里没药了,谭老头顾不得许多,火急火燎地赶来典当。
谭老头说得口干舌燥,发现徐司理那游离的神色,不禁火冒三丈,给他来了个爆头栗子。“我还急着去抓药呢,当多少钱,你小子给句痛快话呀!”
“收拾好你的东西就走吧,别在这里磨嘴皮了。”叶孤城冷冷地说。伙计们都默默走开了。谭老头下意识地护着自己带来的典当物。
叶孤城走到他耳边,压低声音说:“如果再把盗墓之物拿来典当,我一定送你见官,滚!”
谭老头吓得脸色苍白,忙拿起典当物,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走。叶孤城快步走到侧屋的典当架子上,迅速把一件件典当物取了下来。
“神了神了,二掌柜好像知道哪几件是前些天谭老头拿来当的。”伙计甲小声对伙计乙嘀咕。
伙计乙说:“他们是不是有什么私仇啊,这些当物好好的,为什么不能收?”
谭老头正坐在当铺门口抹眼泪,只见叶孤城把一个包裹扔到他怀里:“这些东西,从哪来就回哪去,这笔帐就一笔购销了。”叶孤城看着神色恍惚的老人,终究于心不忍,说了句:“谭老头,钱能治病,不能救人,你就别执着了。”
然而这句话却是压垮老人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谭老头一屁股坐到地上,抱着叶孤城的腿大嚎起来:“天杀的!我老谭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呀,我的小孙子还等着钱看病哪,掌柜的行行好啊!”
街边的行人瞧见异样都凑了过来,很快就围成了个圈。
玉芊芊是最喜欢热闹的了。她和阎后在街上逛着,忽见前面围了个水泄不通,马上把脚尖踮起,脖子伸长——还是看不到。“娘,我们去瞧瞧吧。”没等阎后回答,她已经像泥鳅一样钻进了人堆里。
咦,又是刚才那个冷面男?只见他一语不发地冷眼瞧着跪着抱住他的白发老人。芊芊觉得很生气:怎么可以这样对老人呢?“喂,冷面男,让老人家这样求你,你好意思吗?谁家没老人啊?你是孤儿还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冷面男扭头射来两道剑光。阎芊芊也狠狠地盯着他不放。
原来一个女人生气起来也可以这般漂亮。她柳眉倒竖,杏目圆瞪,脸色绯红,粉红小嘴嘟着,圆润的胸线也气得一起一伏。叶孤城赶紧收回眼光。他掏出一绽银子扔给谭老头,淡淡地说:“以后别过来了。”他抽腿就往店里走,紧抱着他大腿的谭老头差点摔倒在地。周围的人群看着没什么好戏,纷纷就散了。
“喂,你什么态度!”芊芊不依不挠,然而叶孤城并没回头看她一眼。芊芊大怒,手上暗暗使劲,眼看就要使出“天雷勾地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