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晚的事情,江宁一直不愿去多想。但是那种知道什么却又无法说出去的如鲠在喉感一直压得他有些难受。虽然这种感觉不至于让江宁考不了试或者怎样,可就是能给他浑身不爽的感觉。
最后一门考试。
江宁又坐在了原来的教室里,只是位置换了一换。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自己写下来如同鸡爬一样潦草的字,不禁感到一阵烦躁。他想用笔狠狠划掉试卷上那些答案,但是看着那密密麻麻、几近十行的五百多个字又有些不忍。
所以他嘴里一边抽着气,一边转着笔,还时不时地左右四顾,搞得监考的两个女老师一直在盯着他苍白的脸。
唐世杰则是一直低着头,这些天江宁有好几次在晚上睡觉之前都想要和他把事情说出来,但最后却又忍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去找林雨言都会比跟唐世杰说出实情来得更好。当然,江宁现在还在犹豫。
“时间到,请考生坐在座位上,由我们负责收卷。等我们收完试卷以后,你们才可以离开考场。最后,祝大家寒假愉快。”
江宁听了最后一句,才恍然回忆起来寒假准备到了。今晚计划要去找林雨言,明天还得抢到回大理的机票。坐火车这种事情,江宁是再也不想了。大一坐个火车他差不多坐了两天才到山平,而且那时候火车上基本没什么娱乐,要不是包里带着几本书,他都快要闷死在火车上了。
江宁看着那个一直恶狠狠盯着自己的中年妇女收走了自己的试卷,不禁长舒一口气。终于是要准备回家了……大学有一个好处,就是不用等成绩出来再回家。光这一点,就不知道比高中好到哪里去了。
看着两个老师走回讲台,江宁收拾好东西,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他伸手拍了拍自己前一桌的塘主,递给他一张纸巾。后者则是睡眼朦胧地接过纸巾,用力地擦了擦还挂着水渍的嘴角。
“睡得这么香,一定是考得很好咯?”
“还可以吧。”塘主搔了搔自己的长发,摆出一个露齿的笑容,当先走出了教室。
“听说你们大理那块地方四季如春,真的假的?”
两个人走向楼南边的电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最低好像也就十度左右吧,是没有那么冷。不过我们那边冬天也有暖气,制暖空调。”
“要不大一暑假我去你们那边玩算了?”
“那你一定要趁着没有风的时候去洱海上泛舟,看月亮。”江宁想起了以前高中的时候,自己跟着几个死党一起搞了一条小船,跑到洱海上学李白醉酒捞月。但是好在几个年轻人没胆量喝白酒,喝了几听啤酒就冲上了海面大喊大叫,最后还引来了水上公安。几个人被领回家后还都被狠狠打了一顿。
江宁笑着把这段故事和塘主说了一遍,后者则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最后江宁讲完的时候,他们两也正好从一楼南侧的大门走了出来。
塘主这个时候下了一个结论:“你丫能活到现在真是运气好。”
江宁看着天边火红的烧云,不禁得意地笑了笑。是的,自己好像运气确实特别好。两个人趁着夕阳的余晖,快步走下教学楼前的台阶,往干枯的树荫下走去。
既然自己运气这么好,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吃过晚饭,江宁一个人往中正路走去。
一路上冬季的街道看不到多少个人,往常中正路上的那些落叶阔叶树都已经剩下了树干,偶尔能看到几棵常绿的小叶榕还在负隅顽抗。
路灯照得整个街道空空荡荡,江宁就走在那些干净的树枝下,看着手边残破的小区。原本铁栏的围墙都被某些偷东西的家伙剪掉了,大概是被拿去称斤卖钱了。所以翰林苑和中正路的分界线基本上是由那些光秃秃的石柱构成的了。
江宁驾轻路熟地走过小区无人看守的大门,一路绕过残破的小广场,走到了四栋的楼底。然后他径直上了楼,拍了拍林雨言家那扇青色的铁门。
门开了。
谢必宁看到门外的江宁略微有些吃惊。
“你怎么来了?”
“她不在家?”
“不知道去哪了,我可没工夫跟踪她。你有什么事找她,很急吗?”
江宁点了点头。
“那要不要进来坐坐?”
江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应承了下来。
林雨言家和两个月前一样,没什么变化。江宁坐在纯木的沙发上,手里捧着谢必宁递上来的热茶,说了声谢谢。
“那么,你找她究竟有什么事?”
江宁看着谢必宁坐在林雨言常坐的那个朝东的靠窗位置,手里把玩着一块奇形怪状的青玉。她问话的语气很随意。
“我碰上了一点奇怪的事情,想问问她。”
“奇怪的事?”
那七角形的玉停在了谢必宁的手上。江宁看着谢必宁好奇的脸色,没有说话。他不清楚谢必宁究竟是不是真的知道这种事情,跟她说,可能一点意义都没有。
“是关于我这样的人的事?”
江宁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唉,我不懂这种东西,你慢慢等她吧。我先出去了。”谢必宁站起了身,脸色有些冷。她不知道为什么江宁会拒绝回答自己的问题,似乎自己是个刑讯逼供的人一样。
“你一个人喜欢呆在黑暗里吗?”
江宁不解地看着站在门口,手正放在客厅大灯开关上的谢必宁。她脸色平静地问着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江宁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任由她把客厅的灯关了起来。于是他陷入了黑暗中。
当然,黑暗并不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窗外的老式路灯还射得进昏黄的光,整个客厅和两端的走廊显得无比昏暗。电视墙、桌椅板凳、吊灯,都在客厅里拉出修长的身影。江宁看着黑暗中盘旋升起的水蒸气,脑子里却什么也没有想。
就算彻底的黑暗,也比这种空荡的朦胧来得更有人情味一些。房子里没有人,也没有属于自己的光,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已经穷到交不起电费了一样。又或者是自己身处一种浑然不自知的窘困之中,而窗外的那道光,就像是一个无情的路人,用昏黄的手指拼命地戳着自己,提醒一个自己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一样。
如果是一个平常的人,或许不会注意到这一点。但是不知怎么的,自己脑中的这个念头无论如何都无法被驱散。难道自己要站起身来,把窗帘都拉起来吗?可这又不是自己的家,拉不拉起来又有什么所谓。
是的啊,那明明是别人的事,为什么不把自己的事情和别人的事情分开看呢?
江宁想到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
夜晚并不安静,楼上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小孩还在咿咿呀呀地学着说话。这栋房子的隔音效果似乎不是很好。坐在屋子里,江宁都能听到有人上楼的时候发出的沉重的脚步声。听声音判断,那应该是一个一百八十斤的胖子。
江宁听着那个声音从一楼一直爬到六楼才停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天天爬楼梯的人会成为一个胖子,江宁怎么想也想象不出来。
然而当他还在想象的时候,林雨言家大门的门锁突然转动了。门被人打开,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她随手关了门,把灯打了开。
江宁注视着在灯下突然出现的林雨言,一言不发。她还是一副冷漠的模样,一双眼睛甚至都没有离开自己手里拿着的报纸。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羽绒服,肋下架着一块大约七十厘米长的画板。
“你怎么来了?”林雨言说话的时候看都没有看他。
“你去画画了?”
“算是吧,我比较喜欢看别人画画。创造是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我都是在模仿别人的。”林雨言说着说着就把手一松,画板就顺着她的肋下砸在地板上。“模仿和学习,是你们人类最大的长处。”
江宁总算是知道林雨言家地板上那些白色的痕迹是怎么来的了。
“我的表姐看样子是出去了,她没有逼你和她上床吧?”
“她会有这种想法吗?”
“不知道,大概是孤单得太久了,有点想放纵一下自己?”林雨言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喝了起来。“有时候人类确实比我们这种家伙更难理解。”
“你们这种家伙?究竟是哪种?”
“妖,妖怪的妖。”
江宁愣了两秒,重复道:“妖怪?”
“我觉得你大学毕业了可以去复读机厂工作,把自己包装一下,然后就可以出来卖了。”林雨言不冷不热地说着:“你没听错,是妖怪。至于是什么妖怪,我觉得我没有告诉你的必要。”
江宁点了点头,他依然没有从震惊中摆脱出来。
无论怎么说,江宁已经是见过鬼的人。可说道妖怪,他还是表现得像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一样,傻傻呆呆地愣在了原地,杯子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咳咳,我还是没想到这一点。”
林雨言没有说话,而是坐在先前的座位上,瞅起了报纸。
“你们学校发生了一起野兽袭击的案子,你看到了没?”林雨言的声音从她的报纸后面传了过来。
“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你来找我是为了这个?那你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他被咬伤了,但地上没有血。”
林雨言肯定地“嗯”了一声,说道:“这个地方确实很奇怪,地上没有血。可是我没有去过现场,光凭想象,我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还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有,我在发现那个男生之前,听到很多人说话的声音,在那扇门的背后。但是我没有看到有影子从门背后透出来。”江宁忧心忡忡地说道。
“没有影子的东西很多,我不能确定那是什么。至于你本身的问题,除了灵觉又强了以外,我没有别的解释了。我这几天要准备期末考试,等我过一段时间帮你去那地方看看吧。你寒假应该是要回家的?放心回去,这事情跟你的关系不会很大。”林雨言抬头看了看江宁的脸,然后又把头低了回去。
“好吧……”江宁搓了搓手,准备站起身来。
“如果你今晚没事的话,可以在我这里休息。我待会给你调一味香料定定神,省得你一碰到什么事情就来找我,我没那么闲空。而且我这儿住着都是女的,你总来也不方便。”
江宁点了点头,接受了林雨言的提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