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号,第一门考试开始。
语言学概论的考试还是被安排在了晚上,七点半。江宁和塘主,唐世杰,吴宇四个人一起站在电梯里。
山大的二号教学楼呈一个巨大的“回”字形,一共有九层半,最下面的半层是自习室。因为教学楼比较高,所以安了电梯。此刻电梯里挤满了去考试的学生,男女都有。姑娘们大部分都洗过澡,所以电梯里一股子沐浴露的香味。
特别是江宁面前还站着一个卷发的女生,她头发还有些湿润,一阵阵刺鼻的香气正疯狂地往江宁的鼻子里钻。至于为什么是刺鼻的香气,江宁觉得无论什么香味,闻多了终究会变成臭味。
“语言,是指……”
“十八世纪,XX提出了著名的……”
身后唐世杰和吴宇两个人都还在争分夺秒地翻着书,虽然因为语言学概论太厚的缘故,这门考试开卷。但是这两人似乎一点也不想放弃当第一名的机会。唐世杰为什么要当第一名江宁不清楚,但他知道吴宇想考第一只是为了在女生心中树立一个“他好厉害”的形象。
这一个学期下来,吴宇好像换了快三个女友了吧。这速度,当真令江宁咋舌。宿舍里唯一还没有谈恋爱的欲望的,大概也就江宁和塘主两个人。不过听塘主说梦话的时候,好像是说他有一个发小,和他好得不行。
大概就剩自己一个了吧?
江宁挑了挑眉毛,看着面前那个女生终于走出了教学楼。此时,离他们四个到达考场所在的六楼还有一层楼的距离。
电梯门开的时候,江宁的眉毛又比刚才高了一点,因为柳如世正穿着一身黑色的女式风衣,站在电梯门口等着某一个人。
塘主和吴宇也看到了柳如世。他们的表情和江宁的一模一样,三个人的嘴角不约而同地翘了起来,规规矩矩地走出电梯,把还在低头看书的唐世杰落在了身后。做完这一切,三个人立马拿出了手机,就着屏幕的反光偷窥着身后的两个人。
那两个人倒是十分正常地走在三个偷窥者的身后,如果说唯一有什么“超出常仪”的,也就是他们两牵着手罢了。本来很兴奋的塘主和吴宇看到这幅景象,顿时感到有些失望。特别是塘主。江宁猜想他大概是想学习一些接吻的技巧,但是宿舍这几个,似乎就吴宇比较有经验嘛。
说到接吻,江宁便不得不拍了拍脸,把某些东西驱逐出了脑海。这个时候,还是考试比较重要,别的就不要想了。
……
整场考试大概持续了两个小时,反正提前交卷的人没有几个。所有的人,包括江宁自己都还在奋笔疾书。因为最后两道大题居然是完完全全的主观题,论述起来颇有些麻烦。
考场的教室颇大,大概能容纳一百个人,不过这个时候考场里也就六十多个学生。两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正喝着热茶,坐在讲台上目光严厉地扫视着,期望能揪出几个用手机作弊的学生。
不过他们今晚大概会失望吧。
江宁笑了笑,吹了吹卷子上的墨水。他看了看右手后方的唐世杰,他已经写完了,正趴在桌子上跟再右边一列同排的柳如世挤眉弄眼,后者则是娇嗔似的瞪着他。吴宇坐在江宁前面,他打着哈欠,正在思考自己还有什么没写完的。
至于塘主,他已经睡着了……
江宁看着他趴在教室最左边那一排的桌子上,不禁为他的试卷感到担忧。因为趴着睡觉实在是太容易流口水了。江宁可以想象待会塘主一抬头,嘴角一片黑色墨渍的样子。不过他那么黑,应该看不出来才对。
江宁想了想,还是站了起来,提前了半个小时交卷。
江宁走出教室,沿着走廊朝东边走去。冬夜的六楼上,寒风发着呜呜的哭声。这种哭声,简直和鳄鱼的眼泪一样虚假,给江宁一种有人在假哭丧的感觉。
教学楼东侧的教室今晚没有人用,连带着这边的灯都没有开,只有地上的瓷砖反射着些许微光。不远处东北角的步行梯里有一丝温暖的黄色光芒从安全门里漏出来,洒在地面上。江宁吹着北风,紧了紧自己的衣领。
当他走到北边最后一间教室的门口的时候,他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有一大群人,似乎正从安全门后的楼梯走了上来。隔着安全门,江宁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听到些你你我我的称呼。杂乱的脚步声让江宁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他等待着一群各式各样的人推开安全门、鱼贯而入。
但是江宁等了一分钟,那些人的声音还在门后面徘徊,既没有上楼,也没有下楼。这让他突然心生警惕,门后面真的有人?
江宁站在最后一间教室门口,轻轻咳嗽了一声。
安全门后的声音刹那间消失了,只有寂静的北风还在虚假地哀嚎着。
冷……又是那种刺骨的寒冷,江宁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谢必宁的时候的那种感觉。和现在一模一样!
他咽了口唾沫,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推开安全门看一眼。只是他刚注意到的一件事情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地面上的光线从刚才开始,一直没有被挡住。
如果门外真的有人,那地面上的光线应该会晃动才是。楼梯间里的空间又没有多大,为什么会看不到人影?或者说,那在门后的东西,根本就没有影子?
江宁小小往后退了一步,却突然撞上了某个带着香气的人形物体。
“啊!”江宁猛地往前大跳了一步,回头看过去。
柳如世正好笑地看着他,江宁则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自己这种一惊一乍的表现,实在是有些掉价啊……
“怎么是你啊……老唐呢?”
“他还要多写两行字,说让我在外面等他,我过来上厕所的。”柳如世两只手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用下巴点了点教室旁边的厕所,不急不慢地说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不过,你不下楼在这儿干什么?”
“吹吹风,考得晕头转向的。”江宁随便扯了个谎,说道。
“不会吧,我记得咱们班里高考数你的文综最好,这种死记硬背的东西,也能难倒你?”柳如世笑着说道。
“那么厚一本书,我也没法全部都记下来啊……”江宁正打算把话题往别的地方扯的时候,唐世杰正好朝这边走过来了。江宁嘘了口气,和唐世杰打了个招呼,他走过来的时候还非常主动地接过了柳如世的包。江宁看着他提着两个包,不自觉地告诫着自己,以后还是别谈恋爱的好。
“老白,考得怎么样?”唐世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问道。
“还行吧,我觉得最后一题我的切入点可能有问题,不过应该能拿个及格。我要求不高,能及格就已经很好了。”
身边又多了一个人,这让江宁疯狂跳动的心逐渐平息了下来,虽然他还是时不时地往安全门处瞟上一眼。门后的世界依然安静,整个楼道里只有厕所里传来的冲水声和两个人谈话的声音。
随着吧嗒嗒的脚步声,柳如世走了出来。于是三个人中的两个迈开了腿,走到了安全门边。但是那两个人立刻注意到了还留在原地,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的江宁。
“小白,你干嘛啊?”柳如世一只手已经放在了安全门上,回头看着江宁半张个嘴,疑惑地问道。小白是不久前班里搞秋游的时候,所有人给江宁起的绰号,因为他的肤色实在是太白了。江宁自己对于这个绰号也是相当地满意。
“额,怎么我们不坐电梯?”
“下楼而已,坐电梯、走楼梯没什么区别。”唐世杰搔了搔头,一只手推开了安全门。江宁刚出声想要阻止,但唐世杰比他先一步发出了声音。
“咦?”
江宁看到唐世杰一脸吃惊和疑惑地站在门口,过了片刻,他转过头来说道:“打电话叫救护车。”
江宁和柳如世一同走到门口,映入他们两眼中的,是一个倒在门后楼梯拐角上的胖子。江宁看着他的脸,觉得他很面熟。随即他想起来了,上次和谢必宁在仙湖桥上看到的就是他。浓密的眉毛加上一对大眼睛,让人感觉他应该是一个可爱的胖子。
只是这个可爱的胖子现在紧闭着双眼和嘴唇,身体呈一个大字躺在地上,脸上也全都是血。他像是被什么东西撞破了脑袋,昏了过去。江宁还注意到他的肩膀上有一个巨大的咬印,他穿的黑色羽绒服被某种生物撕裂了,肩头的血和棉絮混杂在一起,结成了一个怵目惊心的血痂。
这咬他的,起码得是只老虎吧……可是教学楼里哪来的老虎?江宁猛地抬起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但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错觉?
“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退出去?”唐世杰刚打完电话,正警惕地看着上下的楼梯,生怕凶手又突然冲出来。
“可他还活着……”柳如世的镇定出乎了江宁的意料,她居然上步蹲在那胖子身边,用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我们应该守着他,万一那伤人的家伙又跑出来了呢?我不信我们三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凶手能一次性把我们三个人同时做掉。还有,我们退远一点,不要破坏了现场。”
三个人等了十分钟,就听到了教学楼下呼啸的救护车声。
没过多久,几个医护人员从安全门出来了。他们接替了江宁三人,给那胖子包扎伤口。三个人来到走廊上,正好看到他们的辅导员带着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朝他们走了过来。
问话是在旁边的教室进行的。
两个三十多岁的警员问了很多细节的问题,三个人也都如实地回答了,唯有江宁一个人被单独留了下来。
“江同学,你确定你是第一个站在门口的人?”
“是。”
“你没有推门进去过?”
“没有。”
“按照我们的判断,那伤口大概是被什么野兽咬伤的。你有养过宠物吗?”
“乌龟算不算?”
两个警员对视了一眼,互相轻微地摇了摇头,然后他们站了起来伸出手和江宁握了握。
“谢谢你的配合,我们主要是害怕有嫌疑人训练宠物去杀人,毕竟这种案例也不是没有过。希望你多谅解。”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年长的警员笑着说道。
“没事,有什么工作我一定会配合的。毕竟这事情是在学校里发生的,我作为一个学生,也希望能尽快抓到凶手。不论它是什么。”
两个警员眼神闪烁了片刻,似乎听出了江宁的画外音。其中一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了江宁。
“有什么线索,找他就好。从明天开始,这起案件都由上面这位警员查办。他是我们刑侦队里的专家。”
江宁接过名片看了看,纯白的卡纸上面写着一个名字。
江柯。
江宁一个人回到寝室的时候,宿舍里已经熄了灯。江宁摸黑开着门进来,一点开灯的心思都没有。
“他们留你下来干什么?”一个人声音轻飘飘地从床上飘了下来。
江宁抬起头,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坐在唐世杰的床上,双眼透过黑暗凝视着他。唐世杰坐在床上等着他,其他两个人都已经睡下了。看样子老唐并没有和他们说这个案子,否则以那两个家伙的性格,一定会好端端地坐在凳子上等着听自己讲故事。
可是哪里来的故事呢……
“不知道,大概是认为我是第一个到达现场的人,觉得我的嫌疑比较大吧。虽然那胖子的伤口看起来像是野兽咬的,但是保不齐是我自己饲养的宠物呢?搞刑侦的,什么有可能的事情都应该去考虑吧。”江宁耸了耸肩。
“那,你没碰到或听到什么?”
江宁在黑暗中沉默,仿佛是那黑暗里有一双手突然捂住了他的嘴巴。那喧哗的声音在江宁脑海中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但是他不能说。因为他不知道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自己说了出去,只会无端地给别人造成一种恐慌罢了。这也是老唐没有和另外两个家伙说起今晚的事情的原因吧。
“没有。”
良久过后,江宁只说了两个字。
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有话不能说的孤独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