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从毛坯房走了出来,穿过无人管理的荒地,走进了昏暗的巷道中。城中村上空的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层层叠叠的乌云。低垂的云搭配上周围难看的自建房,给人一种压抑的味道。两个人穿过两栋楼之间相夹的小道时,甚至连大气都没有喘,但他们的呼吸声依然清晰可闻。
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路向北,来到了一个岔路口前。
江宁看着岔路口愣住了。
两个路口一模一样,至少它们看上去是那样——两条岔路分别通向远处,岔路口前有三栋五层的楼房挡住了两个人的视线,让他们看不到小巷后面的情形。三栋小楼那水泥糊起来的外墙没有任何装饰,墙上挂的信贷广告横幅也一样的红底黄字。
江宁侧头看了林雨言一眼,发现她已经毫不犹豫地往右边那条小巷去了。于是他连忙跟上林雨言的步伐,走入那狭窄的巷道里。
“你怎么知道要走这里?”
江宁走进来的时候,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这条小巷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冷。江宁走进来的一瞬间就感觉自己像是走进了肉厂的冷库里,所以他一直抱着两条胳膊在打量着这个只有一线天际的巷道。
“你明明已经感觉到了,不是吗?”林雨言走在江宁身边,抿紧了嘴说道,似乎是也受不了这样的寒冷。
“可是,我在外面可不知道里面会有这么冷,这是为什么?还有,我一直有个问题,你是怎么操控这个什么阵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林雨言停下了脚步,转头打量了江宁片刻。
“算了,让你看一看也好。”
林雨言边说边走到巷子边。她把手平贴在水泥墙上,手中透出点点绿光,然后江宁就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轰鸣声。他转头一看,身后的退路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一堵突然出现的围墙。
江宁看着这堵和周围的房子一样高的五层楼的墙,不禁张大了嘴。
“至于你说的冷,那是因为这巷子里充斥着被弱石击散的鬼气,等你死了,你的魂魄一样会散发出这种东西的。”
江宁闭上了嘴,他觉得林雨言似乎总在想着死这个话题。难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讲两个笑话,乐观一下吗?搞不懂这个人啊……江宁打量了一下四周,跟着林雨言继续前行。
“其实想一想,那个小孩还是挺可怜的。”
江宁突然想起了“自己”那份羡慕的情绪,开口说道。
“没什么好可怜的,别忘了,它只以杀戮和报复取乐。这世上有些东西只有通过这种非常负面的方式才能减轻,这种婴灵大概算是好的了。我抓住的那个张庄生,你应该见一见才对。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真正的、邪恶到彻底的人类。他脑子里从来没有好的念头。不过,他确实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个人——特别是在山平犯下案子以后,还能够躲避警察追捕那么多年。”
江宁看着林雨言,他总觉得讨论这种事情的时候她脸上总能浮现出极度感兴趣的神情。
“那这么说,罪魁祸首还是那个张庄生了?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林雨言转头吃惊地看着江宁,她眉毛抽了抽,一副想笑又想忍住的样子。“你和那个婴灵接触了那么久,难道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江宁愣了愣,脑海中疯狂地翻过回忆的画面,然后他找到了两个人的图像。那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矮小壮实,长着一张宽阔的国字脸,浓眉大眼,看起来像是个老实人。然而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同时构成了一个叫做张庄生的男子。
“所以说……”江宁想起了自己梦游湖底的时候,曾经见过的那个男子……难怪自己那时候觉得他的样貌很熟悉。
“起初,我想要去抓张庄生的原因有一半还是为了消灭这个婴灵。如果我能找到它所憎恨的父亲,说不定在它面前处决了张庄生,可以将它超度掉。可惜,等我找到张庄生的时候,他已经疯掉了。一直在念叨着他杀了多少个人,做了多少事。”
江宁点了点头,他突然觉得林雨言似乎对这种事情相当地上心。也许就像她说的,为了安稳地藏在人类的世界里吧。不过她的本体到底是什么呢?自己好像记得有见过她的手变成了某种食肉动物的前爪。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走到了巷子口。
外面是一条略微宽阔的马路,大概也就十米宽。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路边发廊的霓虹灯还在闪烁着。而且这些霓虹灯还都是粉红色的多,看样子这里像是一个红灯区。
天色还没有暗,虽然铅灰色的云层已经相当地厚了。马路对面是一个开放的小区,江宁和林雨言正站在路边,看着前后都看不到尽头的道路。
“该往哪边走?”
江宁左右看了看,发现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些轻雾。寂静无人的街道在雾的衬托下,显得更加阴森诡谲。江宁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人在远处的雾气后拖动着沉重的铁器,但是侧耳倾听,却又什么都听不到。
林雨言也摇了摇头。
周围的鬼气很浓,想要发现那个婴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林雨言脑子转了转,把手伸进了裤子的荷包里,从里面掏出一个叠得皱巴巴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把那样东西打了开,然后张嘴吹了口气,那玩意立刻像是结了冰一样硬了起来,变成了一个轻盈剔透的老式琉璃灯。
晶莹剔透的灯笼在渐渐沉重的雾霾中闪着微光。林雨言把它举了起来,朝着各个方向伸出去。然后灯笼里的光在靠近对面的小区的时候,突兀地亮了片刻。林雨言一见到灯笼的异象,立马横穿过马路,往对面的小区走去。
江宁跟着她,好奇地问道:“你这又是什么?”
“琉璃盏啊,我借来的。它的作用是给持有的人指一次路。每五百年可以指一次,绝对不会出错,凌驾于一切之上。哪怕是你要在李耳的牛鼻子下面逃跑,它都可以帮到你。”林雨言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江宁走进了那个开放式的小区。
小区一共有大概十栋楼,很小,里面也没有什么绿化。两个人并没有大摇大摆地走进去,而是躲在小区入口处两栋楼之间的单车棚屋檐下面。
“我们必须一击必中,但是又不能打草惊蛇。”林雨言低头喃喃自语着,时不时抬头起来看一眼江宁。江宁被她看得有点毛,他不知道林雨言心里又打什么主意,但是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江宁努力不让自己去看林雨言的眼睛,可后者却是闪电般地伸出手在江宁的后脑勺拍了一拍。
江宁只觉得自己眼前的世界突然模糊了一下,好像是自己突然长了好几对眼睛似的。接着却又恢复了正常。
林雨言收回自己的手,指了指不远处一栋红色的楼。那栋有三个单元的楼在小区的最里面,离他们所在的地方大概有五十米远。
“就是那里了。”
“你干嘛了?”江宁眯了眯眼睛,看着身边的两个林雨言。
“没什么,就是借你小脑瓜子里的魂魄勾引一下那个弱智。”林雨言把手插在口袋里,大摇大摆地走向小区的深处。
江宁紧紧跟着她,双眼警惕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林雨言的双眼紧盯着五楼靠在最外侧的那一面墙上问道:“我说,你的反应速度怎么样?”
“还,还行吧。”江宁咽了口唾沫,双手微微插在裤子口袋里说道。他看着林雨言微微狰狞的嘴角,感到浑身不自在,脚都像踩不到地面上一样。
“那就好。”
林雨言话音一落,整个人便纵身而起。江宁看着她朝着那户唯一没有装着防盗网的人家飞过去,看着她径直穿过墙壁,进入了房间。紧接着,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传入了江宁耳中。然后整个天空在江宁肉眼可见的速度中飞速变黑。
江宁抬头看了天一眼,便转身跑向路边一个简易的凉亭里。在天黑的一瞬间,江宁看到了穹顶上那颗正高悬着的太阳。天黑并不是因为太阳落山了,而是巨大的层云突然出现在天空中。黑云出现的一瞬间,天空就闪过了一道巨大的闪电。
那紫色的缎带犹如水桶一半粗细,像一条蛇一样扭曲着横贯过整个天幕。江宁躲在凉亭里,耳中是绵绵不绝的轰雷声。那澎湃的声音,就如同一双暴力的双手,想要将自己整个人撕成粉碎。
雷声响起没有多久,豆大的黑色雨点被人从天上倾倒而下。
浓密的雨点让江宁根本看不清凉亭外的一切,他所在的凉亭变成了一个孤岛。雨点凶狠地撞击着铁片制成的顶棚,让江宁的耳朵彻底地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
人呢?林雨言去哪了……这场暴雨究竟是怎么来的?江宁总觉得周围好像有什么在酝酿着,随时准备爆发出来。
但是不用再等了,江宁听到了那东西在雨中爬行的声音。
江宁看到它了。
它半趴着,用根本没有长出来的眼睛盯着江宁,嘴里尖利的黑牙借着无声的狞笑露了出来。它笑着说了一句话,但是一声炸雷和一道剧烈的闪电霎时发作。雷声和电光刺激着江宁的双感,他闭起了眼睛。
完……
果然,自己就不该来……
江宁心中绝望地哀嚎着。他心里想起很多人,可他却发现无论是父母、还是朋友,没有一个人能够帮他。
那我为什么不能自救?
江宁脑中闪过了一丝毫光,他脖子一拧,整个人向右歪了歪。就是这一下,让一阵恶寒擦着他的脖子过去了。那恶寒并没有消失,而是趴在了他的左肩上。但随即他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冷漠的声音。
“结束了。”
一道强烈的绿光像烟花一样在江宁的身边绽开,将他整个人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