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街边,开着一扇只有两米宽的门,大门和周围其他的建筑没有什么区别,一样古色古香的味道,只是墙后面原本露天的庭院被主人用雨棚遮盖了起来。
江宁走到正门前,抬头看着门口的牌匾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梦字。大门上同样刻着一行和后门一样的字,就像是复印上去的一样。
“这书店就这个名字?”他好奇地问道。
“嗯,大概吧?”唐世杰皱着眉想了想,回答道。
江宁点了点头,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原本的院子里被摆上了一些错落的圆形书桌和椅子,每张桌子上都还摆着一束花。这倒搞得有点像餐馆了,江宁回头不解地看着唐世杰。
后者打了个哈欠,道:“平时也会有明德的学生来这儿看书,特别是中午住得远的,我以前也这样。”
说完,他带着江宁穿过前院,来到本属于客厅的地方。原本的客厅早已被主人改得面目全非,三开的门被他弄成了开敞的样式,门槛也没了。客厅里摆着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上面的书倒是九成九的新,并不如江宁想象中那种积满了灰尘的样子。
进门的左手边有一个柜台,柜台上趴着一只三色猫。
“那猫我在后门的时候见过,它那时候正在翻垃圾桶。”江宁指了指那只猫说道。
“哦,那是店主养的。我高一的时候它就在了,估计很老了。”唐世杰从一个书架后边探出头来说道。
江宁点了点头,然后走到了四方形的柜台边,撑着膝盖,弯腰观察着那只猫。
猫的屁股和肩胛上的毛是黑色的,头顶的毛是黄色的。它的毛在混合着的日光和灯光下显得相当有光泽,虽然它很胖,但是江宁怎么看都不觉得它像是一只垂垂老矣的猫。直觉告诉他,这只猫离死还早着。
江宁收回目光,转头看着客厅。
这是个长方形的屋子,大概能有三十米长,而且还很高。屋子里的书架摆放得很奇怪,越往后的书架越高。后面那些高高的书架甚至要借着梯子才能拿到上面的书,要知道江宁也是南方少有的长到一米八的人。
不知道后面是什么书……
江宁正思付的时候,书架的最后面,大概是通往其他地方的门碰地响了一声,接着就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然后江宁就看到一个至少两米高的、极度令他不适的光头从后面走了出来。
光头是个中年男人,他长着浓浓的眉毛,那眉毛浓密的程度就和贴了两块不透明的黑胶布上去似的。他长得宽鼻宽目,嘴巴倒是藏在浓密的胡子底下,看不清楚。只是让江宁感到不适的并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穿着一件粉色的煮饭用的围兜……
很……可爱嘛。
“邱老板,这个月的《电脑周刊》还没到啊?”某个书架后面传来唐世杰自来熟的闷呼。
“下个星期,你急个屁啊。”这个邱老板说话的样子倒是很符合他的外貌,粗犷、有力。
江宁才注意到他手里端着一个碗,想来是刚在后面煮饭。江宁看着他伸出巨手,轻轻摸了摸那只猫的猫头,然后那只猫猛地睁开眼睛,跳下桌子往后面去了。江宁忽然觉得,那猫刚才其实根本没有睡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被它尽数收在了眼底。
“哟,这位同学新来的?”
江宁回过神来,朝中年男子笑了笑:“老板你好。”
“阿杰,这是你新朋友?”
“我是他舍友。”、“舍友。”
邱老板扒了口饭,好奇地看着江宁。他那双硕大的眼睛盯得江宁有些不自在,那眼睛就像是庙里的那些天王像的眼睛一样。他呵呵笑了笑,准备去找唐世杰。
“不贺(是)吧(本)地人?”
江宁摇了摇头,余光正好看到了唐世杰出现在手边的一条过道深处。他礼貌地朝着中年男子笑了笑,往过道里去了。
唐世杰什么也没有买,江宁也一样,两个人没过多久就出来了。再次站在外边的街道上,江宁大口呼吸着下午略带闷热的空气。
“看你的样子,好像不太喜欢邱老板?”
“太热情,受不了。”江宁摆了摆手说道。
唐世杰不置可否地笑笑,说道:“其实他人挺好。我以前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买书没带够钱,他直接就送我了。说是结个善缘,留多一个回头客。所以明德的学生基本上没有太讨厌他的。”
“是吗……”江宁想到他那身粉色的围兜,身子不免抖了一下。
“你要是觉得他今天的打扮很怪异,那就错了。他还有更怪的时候。我有一次来书店还看到他穿那种苏格兰短裙呢。那时候好像是三伏天,估计是他屁股快烧焦了吧。”唐世杰说着说着自己便笑了起来。
江宁想象了一下那画面,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不开空调?”
“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环保主义者,杜绝一切氟利昂,他家连冰箱都没有。”
……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走到了明德的大门口。
“我刚毕业的时候,这个大门可还没有这么气派。那时候这门还是跟古代的宫门一样的,木门,上面很多那种铆钉。”唐世杰指了指那个非常现代化的铁门说道。
江宁看着那门,却想起早上的事情来。
“你说的那个传说,我也听过。”唐世杰在买酸的时候回头跟江宁说道。江宁倒是很奇怪这个比较北方的人为什么会和自己这种南方人一样有吃酸的癖好。江宁接过他的东西,安静地听着他接着说下去。
“那个旧宿舍以前是给一些困难的学生住的,那时候好像有个比我大六七届的学姐吧。是外地学生(明德中学一般不收外地学生)。听说当时和她同班的人排挤她,搞得挺厉害的,好像还经常有人学黄埔方言骂她硬盘。”
“她有得罪过那些人?”
“没有,听说只是长得比较漂亮、学习也很好。”
“后一句是废话。”
“反正呢,有一次全市会考她没考好,班上的人骂得更凶了。然后受不了,上吊了。你是不知道,当初排挤她最厉害的几个女生后来听说全都疯了。”
“然后呢?”
“没了啊。”唐世杰灿烂地笑了笑,“这种不过是校园传说。我觉得那个学姐可能只是接受不了成绩下降的打击罢了。因为那几个被吓疯的学姐听说都好得七七八八了,感觉都是高三的时候压力太大导致的。你知道明德可是全山平最好的学校,怎么可能会没有压力。我当初……”
“行了,你当初的事情就不要说了,不然你说到明天早上都说不完。”江宁突然想起了军训第一天晚上全宿舍被唐世杰折磨的恐惧,那种滔滔不绝的演讲就真的和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庐山瀑布没有区别。
“那你说,那几个男生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飞那个啥打多了吧?”
江宁无语凝塞了半晌。
这人还真敢说啊……
夜里,江宁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那个故事。
那个下场似乎很凄惨的女生。她明明是无辜的,那些散播流毒的人应该去死才对。为什么唐世杰要说那些疯了的女生突然好了?她们应该一直疯下去,因为她们摧毁了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如果自己吊死了,恐怕爸妈都会很伤心吧,还有老妹和大哥。
如果……
江宁的面前出现了一条粗糙的草绳,它被连接在屋顶的一根裸露的钢梁上,下端是一个可以把头放进去的圆圈。
江宁站在板凳上,他正在看着那个圆圆的东西。中间是空的。这似乎在吸引着江宁。把他的视线、精神,尽数吸了进去。圆圈本该是透明的,但是那透明后面好像藏着一张脸。
那张是脸吗?
江宁自问道。
不知道。
那把头探过去不就知道了吗?
对,探过去,从圆圈的中心探过去。
江宁把头伸进草绳结成的的圆圈里,看着它慢慢收紧。他丝毫不在意那绳结即将勒在他的脖子上,他下意识地期盼着它快一点来临。于是他踢掉了脚下的板凳。
紧,喘不过气。
脑袋充血得像是要爆炸一样。
“呃,咳。”
这下好了,再也没有人可以嘲笑我了。
江宁猛地睁开眼睛。
自己正安稳地躺在黑暗的床上,宿舍里只有唐世杰的床尾有一盏黯淡的小灯发着光。天花板也还是黑色的,外面的天空也没有亮。
刚才是做梦……江宁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它很好,上面也没有草绳,这让江宁松了口气。只是江宁有点奇怪,宿舍的气氛和原先有点不一样。这气氛让江宁产生一种说不清楚的孤独感,总感觉宿舍里好像少了一个人似的。
江宁转过头,眯着眼睛看着唐世杰的床。
“老唐!”
他低低唤了一声,却没听到唐世杰那标志性的咂嘴声。
江宁坐了起来。
他看见了自己的床尾,床尾的另一边是另一张床,床上坐着一个人。江宁原本以为是唐世杰,可是那背影江宁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得很清楚。那是个女人。或者说,女生。
她没有回过头,或者说,她两面其实都一样。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嘴里呢喃着什么。
江宁废了好大的劲,才听出是什么“……我就站在你床尾的阴影中……”
江宁正思付着那究竟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她转过头来了。然而出乎江宁意料的是,她有脸,而且是一张相当美丽的脸。
她的五官绝对的精致,就像是最好的厨师雕刻出来的最好的果盘,令人充满着食欲。她的凤眼闪烁着冷冽的光,就像葡萄架下清冷的月亮。就连她转过头来的那一刻,窗外的月光就像会移动的聚光灯一样打在了她的脸上。
好冷……
和今天中午感受到的一样冷……
她笑了。
在笑意中,江宁被彻彻底底地冻成了一个冰块。
冷……
意识在旋转着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