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看着眼前的短发少女，她是如此地冷漠和独立。在自我介绍的时候，不同于那些说起自己是孤儿便低头神伤的人，她在说起自己是孤儿的时候，眼睛散发着一种莫名自豪的光芒。
江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生，完全摒弃了人类的感情。或许她本身就不是人类呢？这样一想，江宁就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但是少女并没有紧逼上来，而是转身往通往客房的过道里走去。
看着她的背影，江宁踌躇了片刻，跟了上去。
走廊上有三间房，江宁认出了尽头的那一间，那是自己那天从那个诡异的地方逃出来的时候所在的房间。另外两个房间，一个房门是大开的，江宁经过的时候看到谢必宁正双眼无神地呆坐在地板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没事吧？”
“很心疼？”少女锐利的眼睛剜在江宁的脸上，让后者产生了些火辣辣的疼痛感。
“没，就是见她有些可怜罢了。”
“喜欢就直说。”
“真没有！我就是觉得她一个人老是呆在那栋废旧的宿舍楼里，挺孤单的。再说，她那样的女鬼，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还有，人和鬼在一起，不是会很麻烦么？”
“是很麻烦，还好你的小脑袋瓜挺清醒。没有被她迷住。”少女边说边打开了尽头卧室的门，门里没有光。江宁走了进去，过了一会儿才适应房间里的昏暗。
房间窗户上不透光的窗帘布被拉得死死地，房间和自己上次来的时候一样，乱七八糟。而且江宁进来的时候还闻到一股非常淡的骚味，但是这股味道却又和别的东西的骚味不太一样，有点……香。
江宁搓了搓鼻子，试图掩盖着自己对房间里味道的不适，然后在少女的指挥下把门关了起来。床铺上的林佑巽还是那样，呆呆傻傻地躺在那里，瞪着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
“他到底怎么了？我听谢必宁说他被另外一个女鬼附身了？”
“附身？绝不仅仅是附身这么简单……我想，你应该先看看我的记忆，然后再看看她的。”少女说完转身就走了出去，一边走还一边说道：“今晚你最好留在我这里吃饭，半夜我带你回到中秋的前一天，看看你这位‘朋友’究竟做了些什么。哦还有，那个婴灵似乎对你很感兴趣，你小心点。”
江宁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床上的林佑巽。
她还是不肯解释吗？
“喂！”江宁冲到门口，叫住了她。
“我没有名字吗？”少女回过头。
“林……雨言？”
少女点了点头。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能，因为你用眼睛去看，比用耳朵听我说要好得多。你不妨多耐心等一会儿，好好看着他。说不定你以后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说完少女便转身离去，无论江宁怎么叫她，都置若罔闻。
江宁回过头来，看着林佑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惊慌。他的家里人知道他这样了么？导致他变成这个样子的，是不是自己？如果自己没有带他去那栋废弃的旧宿舍楼，如果不是自己好奇心太重……
不，江宁深吸了口气……主导进入那栋旧宿舍的不是他么，如果没有自己，他一样会进去。可是，他的家人会知道么？恐怕他们不会给自己任何一个解释的机会，更何况他现在的状况，基本上跟死人无异。对了，他不用吃东西的么？
江宁推开卧室门，走了出去。发现林雨言在最外面的卧房，坐在谢必宁的对面，不知道和她在说什么。谢必宁倒是一副不惊不喜的样子，似乎对于刚才少女的折磨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江宁站在房门口，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林雨言却抢白道：“餐桌的纸巾盒里有一百块钱，拿去买菜，随便买什么都行。然后回来煮。我不会煮饭，希望你会。如果你不会，那待会我们就订外卖。”
“哦，”江宁转身要走，突然想起来了刚才的问题。但是林雨言一句话又把它给堵了回去。
“里面那位客人不用吃饭，他的身体已经进入了休眠。还有，你不需要为他以后的事情担心，因为他的单亲父亲从来就没有管过他。”
“你怎么懂？”
“因为我和他一个班。”
夜晚，林雨言家里亮着昏黄的电灯。
不知道为什么，林雨言似乎非常不喜欢亮堂的日光灯，倒是对于老式的白炽灯情有独钟。林雨言坐在灯下，继续阅读着那本白天正在读的书。江宁看了一眼，似乎是某个西洋作家的书，却不知道究竟是谁，因为林雨言读的是外文版的。
江宁没有想到，林雨言和林佑巽居然是同一个班的，但是却从来没听林佑巽提到过她。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江宁出去订外卖的时候看到了一则新闻。前段时间的那个A级通缉犯庄俊生，已经被抓捕归案了。10万元的奖励也已经被人领走，却不知道是谁抓到的。
江宁看了一眼面前低头看书的女生，总觉得她的可能性很大。
“我想问你个问题？”
林雨言抬头起来，疑惑地看着江宁。
“那个庄俊生，是你抓的？”
“算是吧，我只是把他困了起来，然后打电话报警了而已。”林雨言又低头看书去了。
“然后你得了那十万块钱？”
“嗯，如果你想打听我是怎么过日子的话。我每年暑假寒假都在全国跑，专门抓悬赏的逃犯赚钱。你知道，很赚的。大部分非人类的生物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很多人都还学习人类去做那种犯罪的事情。太低级了……高等生物居然还要去学习低等生物的恶劣行径，你说这是不是low？”
“这套房子是你赚钱买的？”
“这倒不是，是我养父的，他在我五岁那年就死了。劳心劳力，人类这种生物就是这么脆弱。”
“你不是人？”
“你从哪一点看出来我和你是同类？”
江宁语塞，确实，她那一副毫无感情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尤其是和外貌年龄不搭边的冷静和理智，完全就是一个成年男人的样子。但她偏偏又是个女的，而且很漂亮、身材也很好。
“好了，闲话说够了。来，我们来准备一下。”
林雨言看了一眼窗外，外面只有几户人家在亮灯了。夜已经非常深了，整个世界都安安静静地，只有蛐蛐还在外面哀嚎。
江宁看着林雨言走进房间里，又走了出来。出来的时候，她的手里捧着一个古朴的木盒，盒子上雕刻着各种奇怪的图案，水、山、火、刀剑、还有莽莽的山林。它们组成了一副奇特的山水画，那画面在昏黄的灯光照射下隐隐有一种正在流动的感觉，仿佛那幅画无时无刻不在变化。
林雨言捧着盒子，轻轻敲了一下、三下、两下，分别是一长、两短一长、两长，然后盒子就随着林雨言指节的离开而弹了开来。
林雨言先是自己瞅了盒子里一眼，叹了口气说了句“又快用完了”，然后才把它放在了地上。江宁凑过去看了看，发现盒子里的是一些灰色的粉末，看着有点像骨灰。他不敢确定，因为他没见过真正的骨灰。
林雨言倒是非常主动地解释了起来：“这是梦貘兽的头骨粉，你知道梦貘兽么？”
江宁摇了摇头。
“梦貘兽，不知其族源自何处，尝试问于天帝，天帝亦不知矣。其族以食梦著称，兼有异法，可窥伺记忆，夺舍灵魄，是以长为他族所欺，尤以龙族为甚。其兽上黑下白，有象鼻、虎爪、牛尾。人族长曰：‘绘其形可辟邪，寝其皮可辟瘟，乃良兽也。’”
“呃……”江宁被林雨言给摁在地上，干坐着看着她将那些灰色的粉末围着他倒了一圈。“我要借助这个才能看到你的记忆？”
“不然我直接把它拿出来塞到你的脑子里，然后看着你的脑子被我的记忆炸成一团大浆糊？”
“呃，都听你的，都听你的。”江宁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总觉得自己像是发了神经病一样。不，不只是自己，仿佛这个世界全都病了。难不成整个世界都在陪自己演戏吗？眼前的一切，并不假啊……
撒完一圈，林雨言拿出盒子里的最后一点骨粉，把它们抹在了江宁的耳垂、人中和眼皮上。然后江宁看着她退后了两步，双手一搓，她的手上突然冒出了两团幽绿色的火焰。火焰出现的一瞬间，整个客厅的灯都暗了下来。
一盏昏黄的灯，两簇幽绿色的火焰，还有火焰后面那张漂亮却又诡异的脸，这一切让江宁心里犯了怵。特别是当林雨言叫他拿着她手里的两团火的时候，他差点整个人要往圈外面跳过去。
“不要怕，这是冷焰，你试试。”林雨言说着左手一抛，那火焰划着一道弧线，朝江宁而去。
江宁脑子里想到的是往后躲，但是手却不自觉地伸了出去。火焰入手的时候，他的身体明显地颤抖了一下，但是手心传来的温度告诉他，火焰一点也不热，甚至还渗着一丝丝的寒气。火焰摸起来的感觉就像是夏天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镇大西瓜一样，江宁瞅着它在自己的手掌上跳跃，不知不自觉地入了迷……
“哎哟！”江宁的头被人拍了一巴掌。他抬起头，发现林雨言正在冷冷地盯着他，他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都一只脚准备踏出圆圈外了。
“咳，不好意思。”江宁捧着火焰，正襟危坐地坐了下来。
“眼睛闭上，两只手抱着我给你的东西。”林雨言看着江宁乖乖的闭上了眼睛，左手抬起剩下的一团火焰，右手屈指将火焰分成了三份，弹到了江宁的左右肩和眉心上。幽绿色的火焰照着江宁惨白的皮肤，显露出一种特别的妖异。
江宁什么也看不到，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开始急速地转动，就像穿过呼啸着穿过林海的冷风。紧接着，江宁突然看见了眼前有九团和刚才一样幽绿色的火焰，火焰在跳跃着、欢笑着、吸引着自己上前。
听到了那阵欢笑声，江宁仿佛也被感染了，他快步冲上前去。虽然步行在黑暗里，却有一种行走在布满着星光的原始森林中。他仿佛看到了山崖，星夜，瀑布，还有夜中受惊的小鹿，快速地从林间的空地上穿过。
然后欢笑声渐渐地消失了，周围的黑暗一下子浓郁了起来，脑海中的画面变得模糊不堪。江宁停下了脚步，茫然地看着四周，却发现周围一片茫茫。他伸出手，想要摸索着前进，却什么也抓不到。
自己究竟是站在原地，还是倒立着？这里究竟哪边是上、哪边是下？江宁抬起了脚，一种失重的感觉从头顶传来。他掉了下去。
黑暗的下方出现了巨大的光亮，光芒刺得江宁睁不开眼睛。等他适应了光亮，却发现自己正站在明德中学的校门口。头顶上的一团黑暗像是被人抽走了一般，正在离自己远去。他转头看了看，发现这并不是多少年以前的明德，起码那些教学楼和自己印象中的并没有差距。
自己已经到了么？
江宁回过头去，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学校里。身后是由学生组成的人浪，正在推搡着自己。他人潮中努力寻找，终于在校门口看到了叼着一只包子的林雨言。她短发披肩，穿着一身水手服，不过衣服上倒是没有了那个滴血的牡丹。江宁注视着她被一群学生簇拥着，在不远处和自己擦身而过。
好在她个子不算矮，在一群中学生里显得鹤立鸡群。江宁便跟在了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混在了学生的人群中，一起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