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天仲踏上了白玉台阶,一步一步,缓慢而坚定,终于到了这一步了吗?从进入早云山脉那一刻,辗转曲折,千般刁难,终于还是要见到女儿了吗?可是,这又如何?
宫殿内部,陈设简单,虽然依旧美丽而整洁,但是却少了几分生人的气息,倒不像是活人的住所。
一步步走来,花天仲看到了很多,女儿幼时的衣服,还整整齐齐地摆放在玻璃柜中,还有那些儿时的涂鸦,仔细地收拢在案头,女儿研究理论的手稿,娟细而有力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往日的音容笑貌,俱都在眼前一一浮现。
再往深处,巨大的水晶棺横亘在中央,竟是那样刺眼,多么富有诗意的宫殿,多少怀春少女梦中的理想闺房,竟是一个人的坟冢。
纵横早云山脉数百里,通天彻地无上伟力造就的八卦分源大阵,无数宗门豪强欲求而不可得的惑影惑萤阵法,号称无可破解杀人无形的生死关,将一整座山体掏空而成的偌大空间,还有眼前的这座古香古色温润典雅的宫殿,竟是一个人的坟冢,竟是一个人的陪葬!
实力高强,横行东国多年的四大恶人,竟然是在替一个人守墓。古墓的建造者,魔王的阵法师,好大的魄力!
花天仲走上前去,他的步子比在生死关内抖动地更加厉害,那是心中的哀恸。
那是一幅极美的画面,透明而天蓝的水晶棺,横亘在偌大的宫殿内,水晶棺内的蓝色粘稠的物质缓缓流动,仿佛天生就是冰凉的寒冰,薄薄的雾气缠绕着水晶棺,将透明而天蓝的棺木蒙上了朦胧的面纱。
而里面,则轻轻地躺着一个极美极美的年轻女人,正穿着洁白的婚纱,若有若无地笑意尚沁在嘴角,双目静静地合上,弯弯的睫毛略带着些许上翘的弧度。
花天仲颤抖的双手抚摸上寒冷的棺盖,沉沉的喉音在苍老的胸腔里滚动,竟是艰难地啜泣,“女儿,老爸看你来了。”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在外人看来临山倒而不变色的花家当主花天仲,如今却是躲在没人的角落,抱着女儿的棺木放声大哭,好生没有出息。
匍匐在棺木上哭泣的花天仲良久才缓过劲儿来,用袖子擦了擦老眼,衰老的面庞纵横着数道泪痕,无声地笑了,“花天仲啊花天仲,你这个老王八蛋,当初何必这么顽固,凭什么中州的就不能够和东国的成婚,凭什么花宗的不能够和东方家的成婚,凭什么,你都脱离花宗,早就不是花宗的人了,月儿也根本就不是花宗的人,何必遵守花宗的规矩。东方霸那个老混蛋,生了个混帐儿子,你怎么也糊涂起来了。”
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在素雅清新的宫殿里,抱着天蓝透明的棺木,放声大哭,时不时地仰天而骂,倒是一景。
花天仲哭得累了,仿佛要把一年来胸中积蓄的苦痛,俱都随着这一通泪水倾泻而出,然而昔人已逝,纵然哀痛,也于事无补。
时候也不早了,花天仲也讲完了,老了老了,话反倒多,说了一箩筐,也哭了个稀里哗啦,纵然心中无限悔意,然而昔人已逝。
花天仲坐在地上,背靠着棺木,“那个小子,给你造了个坟墓,派了几个手下给你守墓,自己倒是失踪了。我知道,你心里牵挂着他,也记恨我,恨我当年怎么就不同意你们俩儿的婚事,还和别人串联起来一起反对,我知道,老爸都知道。这些年,白发人送黑发人,老爸不好过啊。”
……
……
“你心里牵挂着他,我就托人去查,钱花了一堆,关系也找遍了,也没用,不知道去哪里了。你要是真的在天有灵,就拖梦告诉老爸,我去把那小子拎回来,让你好好再看他两眼。”
宫殿外隐约传来竹杖敲击阶石的声音,节奏轻柔而富有音律,花天仲扶着棺木起身,“好了,时间也到了,他们都在催我了。女儿,明年老爸再来看你。”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嗔道:“那个臭小子,还记得当年那点破事,非得规定我一年只能够来一次,你说,老爸看女儿天经地义,他凭什么拦着?”然而花天仲自己心里也清楚,对方是担心他的身子,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暗疾难除,每年来回几十趟的生死关,身子也吃不消。
花天仲边扶着水晶棺,边站起身,苍老的面庞正好对着水晶棺,等等,他看到了什么!
水晶棺里赫然出现了一个婴儿!女儿宽大的婚纱裙底竟爬出一个婴儿!
女儿十月怀胎,然而那是十年以前的旧事了,难道说,这孩子在母亲肚子里活过了十年,如今早已经在水晶棺里分娩而出了吗?
天下竟有如此奇事!
花天仲惊慌地把目光转移到女儿的小腹,原本高高隆起的胎腹,如今却是平坦。
难道说,这孩子竟是女儿和那个人的骨血!这孩子竟然在母亲肚子里活过了十年!
铁树开新花,枯木发嫩芽,死去的母亲孕育新生的婴儿,人间之希望!
婴儿把嘟嘟囔囔的身子趴在母亲的大腿上,高高地崛起屁股,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花天仲,可能还在好奇怎么一觉醒来,竟意外多出了一个人?
水晶棺将年幼的孩子与外界分割成两半,水晶棺里面的世界和水晶棺外面的世界,而如今外面的世界竟然出现了一个人,孩子的心中也许还在感叹造物多么的神奇,他想伸出手摸一摸。
花天仲完全呆愣在当场,不复他往日的强者形象。天啊,不是自己的错觉,那孩子竟然把手伸上来了!
天蓝而透明的水晶棺壁,棺壁的一侧,水晶棺外面的世界是花天仲苍老而粗糙的大手,依然保持着刚刚扶着水晶棺的动作;而另一侧,水晶棺里面的世界则是婴儿洁白柔嫩的小手,隔着水晶棺壁,两只手渐渐地相对在了一起。
仿佛是某种圣洁的仪式,神圣而庄重……
婴儿好像很高兴,像是接触到了外界的事物感到很高兴,咯咯地笑着,肥嘟嘟的脸蛋,堆满了纯洁无暇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