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当机立断,“北边,追!”
河水在南边。
宁征捞起纤儿时,顺手把她鞋子扔了出去,希望这小伎俩能拖延一二,没想到……还真骗到了。
宁征吐掉口里的空心篙草,抱着纤儿起来。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只有个姐姐。”纤儿低声说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行,你去找姐姐吧。”宁征拎干衣摆的水,抖抖肩膀就离开。
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宁征奇怪地回头,“你跟着我干嘛?”
“我……怕……”
纤儿的眼圈通红,纤细的身子仿佛风吹就倒。
宁征纳闷,“坏人都走了,你回家的时候机灵点就好,有什么好怕的?”说完他笑着挥手告别,头也不回地走了。
走了十七八步,觉得不对劲,他回过头来,看见纤儿还杵在原地。
“喂,你怎么不回家?”
纤儿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一个劲地掉眼泪。
算了,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吧。
……
宁征捞起老汉的尸首,入土为安了。
坟前三叩首,纤儿已哭了好几轮了。宁征除了帮忙入土,余下便是坐靠在树上。如果他有亲人,此时他们在做什么?是在四处寻找他,还是为他起个坟?
天地渺渺,遇见或遇不见都是缘分啊。
“纤儿!”远处一个大娘在高声呼喊,“纤儿,你姐姐被……欸,这是你爷爷的坟么?”
问及此,纤儿的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徐大娘看着幼小的纤儿,眼里也有些湿润,不禁将纤儿抱入怀里,颤抖着说,“纤儿,我命苦的纤儿啊……”
“大娘,你刚才说姐姐怎么了?”
徐大娘看着纤儿焦急的眼神,抿着唇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大娘,你快告诉我啊。”
“你姐姐……你姐姐被两个盗军捉走了。”大娘哀叹一声,连忙道:“纤儿你别伤心,从今往后,大娘就是你的亲人。”
宁征道:“那两人是不是一个瘦高,一个矮胖?”
徐大娘这才看到树下的宁征,忙答道:“正是。”
纤儿的脸顿时煞白,连嘴唇也白惨惨的。
“纤儿你说话啊,你可别吓大娘,大娘年纪大了,禁不着吓。”
纤儿看向宁征,泪眼模糊,“若不是我跑了,姐姐也不会被抓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明明是那两个盗军的错,哪里是你的错。”宁征十分奇怪她的逻辑。
“如果他们抓了我,就不会再去抓其他人,要不是你救了我,我姐姐也不会落到他们手里。”
“你竟还怪起我来了?”宁征愈发奇怪了。
“为什么要救我,你凭什么救我!”纤儿突然大声起来,惨白的脸,红肿的眼睛,湿淋淋的头发,活像水井里爬出来的狰狞女鬼。
“罢了,原想帮你救出姐姐,既然你不高兴,我就赶路去了。”宁征平淡地看着西下的太阳,耽搁得太久了。
正想离开,宁征的衣摆瞬间被人抓住,正是纤儿。
“你真能帮我救姐姐?”她急迫道。
“不保证成功。”
纤儿的指甲紧紧扣住宁征的胳膊,“不,你一定可以。”
连宁征自己都不能保证,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
水壶里灌足了水,宁征带着纤儿上路了,这小姑娘瘦弱不堪,但山路走得极顺,想必平常也是走惯了的。
“纤儿,这盗军到底是怎么回事?”宁征想仔细了解下。
“他们原本是云陇城附近的强盗,常常带着几千人掳劫乡里。”
宁征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强盗,而且发展成了八万人,真叫人不可思议,“他们从前骚扰九瑞城的民众?”
“那倒没有,从前他们从未跨过城界,今年不知怎么,突然声势大起来,竟跑到城门口了。”
宁征沉吟一会,忽问道:“云陇城去年收成如何?”
纤儿摇摇头,“他们那土地贫瘠,收成一直不好。我听说,去年秋天还发了大蝗灾,铺天盖地的蝗虫吃掉了粮食。云陇城的山高,冬天的雪日长,听说去年整个冬天雪都没化。”
“云陇城的赋税如何?”
纤儿仔细想了想,老实道:“我不知道。”
“难道没有流民逃过来吗?”
“有的,每年都有云陇城的流民逃到我们这。”纤儿突然叫起来,“对了,据他们说,那里的赋税是九瑞城的三倍多。”
宁征点头,“那就是了,佃户没有收成,山民打不着猎物,加上沉重课税,他们只能落了草。穷苦百姓做了强盗,就去抢劫小有积蓄的百姓,小有积蓄的百姓被抢劫一空,也只能投了强盗,再去抢更富的百姓,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八万的大军啊,恐怕云陇城已经变成强盗城了。”
转眼间,一座巍峨高山立于眼前,岩石裸露,在夕阳下镀上一层金辉。
“宁哥哥,来云蓬山干吗?盗军的营地在九瑞城东门外。”
“八万兵的军营,进去哪有那么容易。”
“那怎么办……”
宁征指着险峻的山道,意气风发,“等我在里面待上一天一夜,去救你姐姐就易如反掌了。”
纤儿拽着宁征的衣袖,固执得很,“这云蓬山到处都是野兽,白天都没人敢上山,入夜就更危险了,宁哥哥,你别去。”
“你不想救你姐姐了吗?”
一说起姐姐,纤儿的眼圈又红了,但一双小手还是紧紧拽住他。
“纤儿,我连那两人小兵都打不过,不进这山,如何能出入八万人的大军?”
纤儿低着头,拽着衣袖不言语。
宁征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头一暖,摸摸她的脑袋,笑盈盈道:“我会回来的。”
风穿道在云蓬山之巅,传说七大高手围困上古凶兽穿山,将它逼到云蓬山,穿山不愿被捕捉,一头撞到云蓬山,巍峨高山被钻出条通山大道来,便是此时的风穿道。
云蓬山不愧为九瑞城的最高山,宁征爬至半山时,夜已黄昏,只得休息一番。
趁着太阳的余晖,他四处寻找相邻的粗壮横枝,又砍十多根臂粗的树枝架在中间,铺上干草,算是睡席了。上端架着带着阔叶的树枝挡风,希望今夜平安无事。
经过几日的牢狱之灾,躺在干草上倒也不觉得难以忍受,听着风儿吹过树林,发出呼呼的声响,他睡不着。
也许是风奇的影响,宁征觉得自己对风异常敏感,风的方向,风的大小,风的范围,原本无形的东西似乎清晰的许多。最奇异的是,他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当轻风穿过树枝的空隙,拂在他的脸上,不凉,不冷,就像是一个相交多年的旧友用手滑过他的脸。
记得当初遇见养狐狸的老头,千百只狐狸一拥而上,他却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风奇,于他而言,一定是不一样的。
晚风轻拂,他已入梦境。
水,一大片的水。
到处漂浮着断壁残骸,一块圆形巨石左右飘荡,巨石表面雕着各色奇兽,口尾相衔。兽圈之内,深深刻着一个大字——宁。
空气中一股叫人作呕的血腥味。一头庞然大物立在水中,似是象兽,大水涛涛也仅仅淹没到它的小腹,它浑身伤痕,双眼血红,昂起头凄厉一声,长鼻直指苍穹。
头顶黑云滚滚,一只通体火红的不死鸟破浪而飞,有如神祗!大鸟背上,傲然立着数十人,各个超绝群伦。为首一人突然昂头大喝,“宁破风,你的时间到了!”声如震雷,一股无形的威压直直逼下,宛如神罚将至。
巨象竖起长鼻,强顶着威压苦苦支撑。在那长鼻之端,竟赫然立着一个白衣男人,他的左袖在风中卷起,仅剩的一只胳膊握剑朝天,剑气萦绕,如风潇洒,又如风凌厉。
黑暗之中,两行清泪留下。
宁征猛然惊醒,脸上好像有什么冰冰凉的东西,他伸手一摸,粘稠腥臭。
这是?
他慌乱地朝上看,吓得哧溜一下,滚下树屋。
不幸的是,他的腿上缠着东西,头下来了,腿还在树屋上,所以此刻尴尬地呈现出倒吊的姿势。更倒霉的是,在掉下来之前,他终于知道粘稠腥臭的是什么了。
口水,一条蛇的口水,一条比腿还粗的大蛇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