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thy一直认为温森特不会对他们那一家人有任何印象,他绝不会记得那对寒酸的会计员夫妇和他们面黄肌瘦的女儿。他们深居简出,沉默寡言,隐没在小市民的穷酸气氛中。从来没人留心他们的姓名,因为kathy家的门上并没有门牌,没有朋友来访,也不会引人注意。可是kathy,只要一想起当时的细节,就会热血沸腾;她还清楚记得初次听到人家议论起温森特的那一刻,记得第一次看到他的那天,不,是那一刻!他的声音和模样,在kathy心里依然那么清晰,她又怎么可能忘记呢?因为,kathy始终相信,就是从那刻起她的世界真正开启了一扇充满冒险和妙趣的门。
在温森特搬进来以前,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穷凶极恶,好勇斗狠,喜欢和邻居吵架,莫名地憎恶寒酸的邻居们。这家子的男人是个酒鬼,常常打老婆。大家经常睡到半夜被摔椅子或者摔盘子的声音惊醒。有一次,他老婆被打得头破血流披头散发地逃到楼梯间,那个酒鬼在她身后大吼大叫,最后大家都出来,威胁酒鬼说要去叫警察,风波才平息下来。直到有一天,他们家出事了。那个酒鬼因为偷窃被逮捕了,他老婆带着零星的家当搬了出去,左邻右舍终于都松了一口气。
招租启事在大门上贴了几天,不久就被撕了下来。从守门的老头那里很快传出了消息,说是某个来自嘉城大学的教授,一位有学问的先生租了那间公寓。那是kathy第一次听见温森特的名字。
几天之后,油漆匠、粉刷匠、打扫卫生的、铺地毯的、装窗帘的全都来了,开始重新装修对面那间寒酸的屋子。那几天,整栋楼都充斥着丁丁当当的敲打声、刮墙声。kathy的母亲很高兴,她说,以后终于不用面对那讨人厌的一家子了。但kathy一直没有机会看到温森特本人,因为,所有的搬家工作工作都是由一个彬彬有礼的老头子来打理,kathy曾经向他打招呼,发现他并不是温森特本人。大家都叫他衷叔,他是温森特的管家。
衷叔个子小小的,神情严肃,头发灰白。他总是轻声细语,十分冷静,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指挥工作。他给这栋古旧的楼里庸庸碌碌着的人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因为,在这幢坐落在郊区的房子里,人们从来没有见过像他那样气质非凡的人,而且,他对所有的人都相当客气,又不卑不亢。他即不跟那些骂着粗俗话的装修工人们厮混,也不在背后东家长西家短地嚼舌根。到这里来的第一天,他总是毕恭毕敬地和kathy的母亲打招呼,仿佛把她当做是有身份的太太,甚至对kathy这个黄毛丫头也是态度亲切、谨慎有礼。
然而使得kathy对温森特的好奇心无限膨胀的,是每次提到温森特的名字,这位和蔼可亲的老人的脸上总是浮现出尊敬的神情,一种不寻常的敬意。kathy立刻感觉到,他和那位尚未出现的神秘邻居的关系,远远超出一般主仆。也就是因为这样,在后来的日子里,kathy甚至在暗地里忌妒他,因为他可以老是待在温森特的身边,温森特无论如何是不会驱逐他的。
kathy喋喋不休地询问周围的人一切有关新来邻居的琐碎可笑的小事,似乎从温森特的名字出现在她的生命中开始。温森特从一开始就给予了kathy,这个生性腼腆,胆怯的女孩子产生了如此巨大的力量。对kathy,这个生性腼腆的女孩子产生了多么巨大的影响。甚至,温森特都还没有进入kathy的生活,他的身边就已经出现了一道光环,一种丰富、奇特、神秘的气氛。所有住在这幢郊区楼房里的人,一直怀着好奇、焦灼的心情期待着温森特搬进来。生活在狭小天地里的人们,总是缺乏新奇的事儿。
一天下午,kathy放学回家,看见一辆红色的货车停在那栋楼房前面,这时,kathy心里对这位神秘的邻居更好奇了。大部分笨重的大件家具都已经被闹架工人抬到楼上去了,只剩一些零星的小东西还没有搬。kathy站在楼门口,惊奇地看着温森特所拥有的东西,它们都是那么奇特,那么别致,都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有印度的佛像、意大利的雕刻、色彩鲜艳夺目的巨幅油画。后来又搬来了好多书,书的封面漂亮极了,kathy从来没想到过仅仅是封面也会这么好看。这些书都叠在门口一个纸箱里。衷叔负责整理,他用鸡毛掸子仔细地把上面的灰尘掸掉。
kathy的心里充满好奇,她蹑手蹑脚地绕着那堆越叠越高的书,边走边看。衷叔看到了kathy,并没有把她赶走,当然,他也没有说kathy可以靠近那些书。尽管kathy心里很想碰碰那些有软皮封面的书,却一本也不敢触碰。她只敢怯生生地从旁边看看书的标题。要不是母亲把她叫回去,kathy可能会一直傻傻站在那里看下去,不知不觉,也许可以看上好久。
那天晚上,kathy辗转难眠,心里一直在想着温森特。可是当时kathy连温森特的面都还没有见过。她自己只有十几本书,都是一些便宜货,而且还是用破烂的硬纸做封面,可是她十分珍惜这些书,总是一读再读。当时,她心里想,这个人拥有那么多不同文字写成的书,一定懂得很多种语言。一个那么富有,又那么有学问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呢?一想到一个人能够拥有那么多书,敬畏之心就不禁油然而生。她试着在心里勾画出温森特的模样:他可能是个戴老花眼镜、蓄着长长白胡子的老先生,就像学校的地理老师;但不同的是,他的态度一定更为和蔼,长相也更漂亮,举止更文雅。kathy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自己就这么有把握,认定温森特一定长得很好看。
第二天,温森特搬进来了。可是,不管kathy怎么拼命搜寻,就是见不到他的面,这使得kathy更加好奇了。到了第三天,kathy终于见到了温森特。
那天,温森特穿着一身浅褐色迷人的运动服,上楼梯的时候两步并做一步,步伐轻盈,活泼敏捷,像个孩子般轻松。他把帽子拿在手里,所以kathy一眼就看到他那容光焕发、表情生动的脸庞,以及一头散发着黑亮光泽的短发。他是那么年轻,那么英俊潇洒,身材修长、体态轻盈。
那短暂的一瞥,完全超乎想象地深深撼动了kathy的心。不久之后她才明白,温森特那道目光好像把对方拥抱起来,吸引到他身边,既依依不舍又荡人心魄,这是一个天生的鱼饵似得目光。但是温森特无意识地向每一个从他身边走过的女人都投以这样的目光,向每一个卖东西给他的店员,向每一个给他开门的侍者都投以这样的目光。
这不是很奇妙吗?见到温森特的一刹那,kathy就清楚感觉到温森特那特殊的双重性格。他既是个轻浮、贪玩、喜欢冒险的热血少年;同时又是个在自己所从事的艺术方面无比严肃,无比负责、学问渊博的先生。当时,kathy毫无意识地感觉到了后来每个人都都能在温森特身上得到的那种印象:温森特过着一种分裂的生活,既有对外界开放的光亮的一面,同时有十分封闭的另一面。这种深藏在温森特内心深处的两面性仿佛是他一生的秘密,可是,kathy第一眼就感觉到了这种两面性,也就是因为这样,kathy就像着了魔似的,深深被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