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瞑,四周开始安静了下来。张家村南面是凌虚山,北面和东面被一条大河围绕,西面的小树林中,一道孤独的人影正漫无目的地走着,正是刚刚和吴啸天分手的王浩。
良久,他回头看了看已经有些分辨不出的张家村,苦笑一声,自语道:
“走了也好,反正我和啸天都是孤儿,别说是牵挂了,就是连行李都不用收拾!”
此时已值深秋,傍晚来临时,已是十分寒冷,尤其是不久之后,王浩的身影出现在了一座小山上,到了山中周遭愈发静寂。
纵使是心有所思,王浩也感受到了周围的寒意,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奈何山路越走越是崎岖,到了最后,甚至分不清道路了,只得一边分散着面前的荆棘,一边往前赶去。
正当王浩忙着分散着面前的荆棘时,身子侧旁,突然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声音,与此同时,他还似乎感觉到了一丝黑影晃动,这令这年幼的少年忍不住心中一突,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上了。
终于,感觉到那道黑影站立在了自己的身旁,王浩深吸了一口气,大着胆子往黑影的方向望去。
这一看之下,王浩忍不住大叫一声,气息一乱,仰面倒了下去。
那黑影像是一个人影,一动不动地盯着倒地的王浩,良久黑影似乎也晃上了一晃,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多了多久,深秋的山丘里突然飘起了雪花,地面上的王浩转眼间已被雪花覆盖了,当雪床铺到他鼻孔时,也许是受不了窒息的痛苦,只听他嘤咛一声,悠悠醒了过来。
晃了晃兀自有些昏沉的脑袋,当他睁眼那一刹那,看见一个瘦削的人影正也低头望着自己。
她鹤发鸡皮,人是那么的憔悴而衰弱,面孔没有一丝血色,像是刚从阴暗的坟墓里走出来似的,一身灰色衣衫甚是单薄,在风雪中不住哆嗦,看到王浩醒来,一张脸没有丝毫感情变化,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一名老妪。
王浩挣扎着坐了起来,
“你是人是鬼?这里,难道是地狱?”
老妪注视王浩良久,忽然咳嗽几声道:
“是人是鬼?如果我是鬼的话,恐怕你就醒不来了!地狱?哼,地狱还不敢收我!”
说完她的目光陡然一变,半弯着身子虽摇摇欲坠,如风烛残年,但一双眼神却甚是明亮,憔悴的面孔竟显出一种难言的威力。
倏然,只见她一伸手指,一指向王浩袭来,后者本能地抽身一闪,那人一指落空,接着一个踉跄,虚软地倒在了地上。
王浩踉踉跄跄后退了几步,心中惊魂稍定,忍不住抬眼望去,只见那老妪举止怪异,虚弱不堪,眼见她倒在地上许久未动,这才放下心来,忍不住又环顾四周,只见雪吓得越来越大,身旁一棵歪脖树大半树枝已断,落在了地上已被大雪覆盖大半。
再看了看摔倒在地的怪老妪,心中不忍,急忙上前扶她,那老妪倒也并不挣扎,任由前者把她搀起,一双眼看也不看前者,不时地竟还发出了几声冷哼,神情极为倨傲。
王浩性子本倔强,虽小小年纪,也十分执拗,见她如此,再一想自己刚刚见到那云龙子时,对方虽未言明,却表现出来的轻视,不由一阵心烦意乱,也不再理会她,两人就这般伫立在风雪中。
老妪再次咳嗽几声,又盯着王浩看了半晌,突然喃喃道:
“资质是差了点,好在还算干净,可惜,可惜是个男儿身。”
又过了许久,王浩终究年幼,虽气她轻视自己,但转念一想,不由一阵黯然,
“是啊,他们都没错,是我自己不争气罢了!”
想到这,忍不住转头偷眼打量,只见那老妪此刻已不再看向自己,而是抬眼望天,双眼迷离,神情中竟似充满了无尽的悲怆。
“唉,看来他也是一个伤心人!”
同病相怜之下,登时心软了一半,忍不住低声道:
“老奶奶,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家吧!”
老妪闻言身体一颤,猛然转头瞪向王浩,在她目光的注视之下,王浩竟莫名地由内而外升起了一股心悸的感觉,转眼间连呼吸似乎都有些困难了。
好在过了片刻,老妪重新把目光望向了天际,苦笑了数声,
“老奶奶!老奶奶!是啊,我已经老了!老了啊。”
几声长叹后,她又恢复了方才的沉寂,王浩见她神色凄凉,仿佛心死一般,莫名地竟也跟着一阵辛酸,微泣道:
“我还想着送别人回家,而我自己的家又在哪里,又在哪里?”
越说声音越沙哑,最后竟忍不住哽咽起来,那凄苦之声虽略带稚嫩,却直如巫峡猿啼,杜鹃啼血。
老妪闻言后,明亮的目光闪动了几下,却并没有搭话,就这样,一长一幼竟然纵情地抒发着心中的情绪,双方你一句我一句,互不影响。
又过了盏茶功夫,轮到老妪发泄时,她突然回过了头,面色在大雪地映衬下有些狰狞,
“你当真不是他们派来的?”
王浩不明就里,下意识地就要摇头,可一想到对方的问题,马上又点了点头,垂首之后又觉不对,一时间竟愣在了那里,想要说话,偏偏又不知从何说起。
老妪仍旧紧紧盯着王浩的目光,自是感受到了后者的紧张,良久后,她忽然咧嘴一笑,
“好好,想不到你年纪轻轻,竟似乎比我这老太婆还要愤世嫉俗,你能把你心中的不平,跟我说说吗?”
话刚说完,老妪又是几声咳嗽,虚弱地往前走了几步,找了树下的一块青石坐了下来。
说也奇怪,这老妪鹤发鸡皮,形容佝偻,面色憔悴,但方才的一笑却直如海棠绽放,芙蓉出水,落在王浩的眼中,打心窝里传来了一股暖意。
慢慢地也坐在了青石旁,王浩心中竟隐隐对这老妪产生了一丝亲切之感,,令他忍不住想把心中的郁闷和盘托出,倏尔神色又一暗,
“看她的情形连站立都困难,我告诉于他又有何用?徒使她跟着伤心罢了!”
再一想,
“看她如此可怜,想必也有一段伤心的往事,若是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他,说不定能令她振作起来!”
想到这再不犹豫,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遭遇说了出来。在他看来,这一来不过是自己情感的一次发泄,二来也只是想激起前者对生命的热爱,只是他却不知,这番举动却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
只听王浩道:
“从小我跟着母亲住在张家村,从来没有见过我父亲一面。五岁那年,母亲突然失踪了,之后便毫无音信,后来我一个人生活,受尽了同伴的欺负,直到我认识了啸天,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他也是一个孤儿,我们两个一起玩耍,一起长大,直到今天,他被凌虚山的仙人带走了,我知道,我知道的!他是很想成为仙人的。”
静静地听完了王浩的讲述之后,那老妪目光闪烁了数次没有说话,此时一阵狂风吹过,她那原本颤抖着的身躯,在风雪中更是摇摇欲坠,良久咳嗽了几声,逐字道:
“哎,三情决,三情决,世上之人,难免为情所累,亲情,友情,还有。咳咳,小家伙,你说你那同伴,是被凌虚山的道士带走的?”
王浩点了点头。
老妪突然仰天大笑了数声,原本憔悴的脸上竟出现了几分神采,随着时间的渐渐流逝,王浩心中隐隐有股发毛的感觉。
良久,那老妪终于停下了笑声,重新看向王浩的目光中,带着几丝疯狂和几许期待,
“小家伙,你想不想像你的朋友一样,成为凌虚山的一员,换句话说,就是修仙问道!”
“想!我做梦都想,只要能和啸天在一起!”
王浩想也未想,脱口而出,只是话音落地后,脸上却重新露出了几丝苦涩。
“只是,我这资质,他们是不会收下我的。”
老妪微微一笑,神色中仍旧难掩兴奋,
“想便好,我老婆子还有几分薄面,谅那枯木道人不会拒绝!”
王浩闻言喜出望外,一想到就要和啸天重逢,心中就充满了力量,恨不能立刻飞往凌虚山,同时心中对这老妪的身份更感神秘,片刻后脑海中闪过了一个画面,顿时所有的喜悦在顷刻间化为了云烟。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王浩摇了摇头,低声道:
“不行的,我母亲曾经对我说过,这一生都不许我加入修真门派,否则的话,我就不再是我家的子孙。”
老妪闻言顿时不再说话了,她虽然才认识王浩不久,但对他那固执的性格已有所了解,再加上从方才王浩提起‘母亲’时,脸上所透露出来的深深的思念与敬畏神色,就已经知道,这少年不是轻易就可以劝说的动的。
思来想去,突然心中一动,正想开口说话,不远处的山脚下,突然传来了一道紫色的光芒,在白雪的印衬下,显得格外的耀眼。
老妪目光略过紫光,脸上先是露出了一丝忌惮,接着却化为了笑容,
“小家伙,快,快,我的仇人来了,你快扶我往山里去,快,快!”
语气声中,分明是喜大于悲,王浩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依言扶起了那老妪往山间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