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已近晚,皓月当空。雄信在屋中听闻叔宝到了,大喜道:“真乃月明千里故人来!”遂出了房门。刚刚行至前院,忽又想起一事,心道:“前日有承嗣贤弟书信来到,说已受了招安,现在朝廷为官。因一向被朝廷通缉,招安也不失权宜,承嗣心思颇为缜密,又有大志申于天下,早晚必有所图。只是他为官,某为匪,一时之间来往不便。此次又有叔宝认得好亲,有燕公罗艺为其臂助,早晚得志,入朝为官。某一向与响马强人为伍,此时再与叔宝相交,终究会连累于他,某又于心何忍?罢了!某闻君子绝交,不出恶声。我只需如此,叔宝便会明白端的!”金四见雄信只在院中徘徊,因道:“二爷一向叨念秦爷,恨不能亲赴幽州与其相会,如今秦爷已到门外,却怎地……”话未说完,雄信打断道:“在我书房中,书案上面有一个匣子,你去把匣中帐薄取来与我。”金四领命去了,须臾回转,雄信接簿在手,行至大门前。
叔宝见大门紧闭,正十分纳闷,那单府家人说道雄信正在家中,怎地过了许久还未见雄信来迎?忽见自门后扔出一物,叔宝捡了,就着门前左右两个火盆一看,吃了一惊,只见这是一本帐薄,封面上写“绿林大帐”四个大字,翻开第一页,当头写着:二贤庄,单通,其下有少华山王勇、谢映登,林虑山黑风寨黄天虎、李成龙等等诸人,俱是各地叫得上名字的绿林豪强。叔宝登时明了,大呼道:“单二哥!秦琼特来叩谢二哥大恩!请二哥赐见!”门后雄信听了,想起过往种种与叔宝相交之事,不禁泪下,于门后高呼道:“秦琼,我单通只是一个响马头子,当不得与你相交!既已谢过,这便去吧!”叔宝拜倒在地,道:“琼虽愚驽,闻左伯桃羊角哀之事,亦不禁临卷三叹而掩涕矣!人之相交,贵乎知心,又何来身份之高下,贫贱之悬殊乎?”说罢把账簿扔进了门前左侧的火盆内,火苗窜起,瞬间就淹没了账簿。叔宝忽心有所感,遂念诗道:“曾慕二贤刎颈交,为义赴死胜白头。今恨此身寻未见,再说羊左心已老。”雄信听了,五内皆裂,放声大哭。一旁金四见了,忙开了大门,雄信走出门外,拜倒在地。膝行向前,一把抱住叔宝,两人抱头痛哭!良久,哭声稍止,早有金四备好酒菜,请了二人进庄。二人隔阂既去,于酒席之上,自有许多话说,不必细表。
次日一早,叔宝便要回山东,雄信吩咐从人去了,须臾,从人取金锏,黄骠马至,叔宝大喜,雄信因道:“自叔宝去后,潞州官衙使人发卖此马、此锏,我便买了来。”那马见了故主,嘶喊乱跳,有如人言之状。雄信又把向日的鞍辔,挂在马上,然后将行李背上,道:“明年九月,是令堂寿辰,单通一定亲往道贺!”叔宝拜辞,翻身上马,纵辔加鞭,绝尘而去!
且说自云召辞去不久,朝廷又颁来旨意,乃是李绍造册的麾下各军职俱各实授。随之送到的还有官服印绶,是以自李绍以下,无不欣喜,更有齐国远等人当场试穿,李绍因道;“如今有了官身,以前须遮掩之事,则再无顾虑。我观后山有坡,坡下有谷,颇多荒地,皆可开垦为田地。今可招揽流民,或劝失地之耕农来此开荒种地。又可于其中挑精壮之人,充实军伍。”翟让道:“哥哥此言大善!然则招兵之事,以多少为限?”齐国远嚷道:“当然多多益善。”李绍道:“不然,宜照朝廷所给建制,就已三千人为限!”众人应了。忽闻报有信使至,李绍着人请进。那信使入内,行礼毕,乃道:“侯爷有书信在此,要面呈李将军。”李绍忙接了,展信一看,说得是明年正月十五是越公杨素六十大寿,因这杨素颇得天子、太子爱重。眼看年底将至,云召劝李绍宜借贺寿之机,前往拜访,若得杨素看重,则官场之上,大有可为云云。李绍道:“你家侯爷欲进京一行否?”信使道:“因夫人临盆在即,侯爷心有所挂,一时拖不得身,是以只托人带了寿礼,代其进京贺寿。临来之时,侯爷嘱咐小人要将军善为之。”李绍听了,摆了摆手,早有从人安排信使下去歇息。齐国远因大喜道:“早闻长安之名,却一直未曾去过,哥哥若去时,老齐愿随鞭镫。”李如辉亦道:“某亦愿往!”李绍摇了摇头,道:“既如此,我且上长安一行。还有哪个愿意去的?”长安之热闹、繁华,又有哪个不愿去?是以堂中除了翟让,黄君汉,都一齐道:“某愿往!”李绍道:“此去长安,只为贺寿,人多反为不美。”翟让见李绍为难,便道:“老齐老李性燥,去得长安,早晚惹出点什么祸来,反误了哥哥大事,你二人还是留在关城中吧!”齐国远、李如辉只是不依,同声道:“我们识势晓理,同往长安,但一切遵哥哥之命,自不致有累哥哥,愿哥哥勿疑。”李绍无奈道:“那便你二人随我同去。城内大小事务,就劳烦翟大哥了。”李绍吩咐军士,收拾行囊战马,多带银两,挑好寿礼,选十名壮健军士同去。
次日一早,李绍一干人便离了金口关,取路直奔关陇。一路过了荥阳,洛阳,潼关一带地方,来到华阴县少华山,李绍忽然于马上想起一事,暗道:“王伯当,谢映登好似在这一带落草,此时打这里经过,若不去拜访,下次再见时面上须不好看。”正要打发军士去探访到山寨的道路,不经意见到山路两旁树林人影幢幢,好似有人窥探,便手指一侧道:“老齐,你且去那林子里抓一个舌头来。”齐国远顺指一看,见林子里人影闪动,偶尔还有刀光刺眼,大怒道:“哪个不开眼的黑心贼,劫路劫到你家贼祖宗头上来。”一夹马腹,便窜进了树林。须臾,便听得林子里哐当当兵器相交之声,乱糟糟喊杀之声乱响,间或参杂求饶声。片刻,齐国远回转,马到跟前,扔下一个人来。那人四肢着地,只瞄了一眼李绍,便又把头低下。李绍便道:“你既是在这里劫道,可曾听说此地有两个好汉——一个唤王伯当,一个唤谢映登的?”那人见李绍说到这里,忙把头抬起,喜道:“这两位好汉都是我等头领!英雄既然这么说道,想必是认识王谢二位头领,还请看头领面上,宽恕则个。”李绍道:“你且起来搭话。实不相瞒,我和你家头领是相好的朋友。你家头领现在山上吗?”那喽啰道:“实在不巧的很,前两天来了一位叫秦爷的,到山上住了一日,第二天一早,王谢二位头领便跟秦爷到长安去了。”李绍心中一动,道:“那秦爷可是名唤秦琼秦叔宝?”那喽啰道:“我家头领唤秦爷叔宝兄,那想必是了。”李如辉道:“我等正好也要去长安,说不好便在长安与他二人相会。哥哥,天色不早,这便走吧。”李绍应了,正要赶路,那喽啰道:“好汉既是头领的朋友,可留下尊名,头领回来时问起,我好回答。”李绍笑道:“某李绍李承嗣也。”那喽啰一听,脸色大变,纳头便拜,道:“原来是三枪定瓦岗的李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英雄。”李绍正要问话,便听齐国远哈哈大笑,道:“你怎地却识得我哥哥的名头?”那喽啰昂首道:“李爷的名头,但天下的黑道,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李如辉凑趣道:“你倒是说说,我哥哥的威风都有甚来?”那喽啰道:“雄关前三枪定瓦岗;雨地里与单二哥八拜为交,义结金兰;两重天大战伍云召,这是近的,远得还有一枪毙高远……”众人哈哈大笑,笑声稍止,李如辉道:“罢了,算你认得我哥哥,这便去吧。”那喽啰复又在地上行了几个大礼,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