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隐晨并不是个好奇心强的人,这一点不知救过他多少次。当他开始着手对一件事情进行调查的时候,就说明这件事已经露出一丝眉目。至少,这次是这样的。
第一个让他产生怀疑的并不是李管家,而是刘员外。没错,就是刘天本人。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刘员外今年该有五十了。他记得他听袁二哥提过,这位刘员外是夫人的表舅,年纪应该较夫人还要大一些。虽说看长相,刘员外也像是五十开外的人。可听声音,聂隐晨笃定他只有三十五。聂隐晨对自己听声的能力,一向最是自信。他小时候曾被六叔带到山野中生活过一段,六叔教了很多狼一样的本领。在黑暗中辨别声音和目标,本就是他最擅长的。
也就是说,眼前的刘员外并不是刘天本人。
可他身边的人,都拿他当刘员外。这是不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最奇怪的还不是这个,而是……
而是他觉得,有个人在附近盯着他!
不管他看着什么,他跟谁说话,都有一双眼睛看着他!
就是那个人,月夜中一闪而过的影子!
这些事情之间都有什么联系?他向来没有剥丝抽茧的能力,他弄不清楚。
那如果有人是冲着他来的,那就是说他和这些事情有关系。那他自己来的动机是?
“我来这里是因为听别人说,夫人身体不好。我是为了夫人而来。还有,夫人说,这里有雪绣给我的一封信。”聂隐晨尽量排除这两天突发状况对自己的影响,回想自己前几天听说有庄雪绣的留信的事儿。
大约半个月前,夫人曾托人来找他。当时他正在山西。他当时很诧异。他与江西袁家堡,五年没有来往了。庄雪绣死了之后,他就再也没跟他们有过任何瓜葛。
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是管家。袁家堡原先的管家是老德。老德是伺候老太爷出身,也六十多快七十了,想来是换了新管家。那新管家姓王,他捎来夫人一封信,就走了。信的确是夫人写的,夫人的字,他是认得的,不会错。信中闲话家常了很多,夫人依是那样,人很热心肠,说话很拐弯抹角。信大概有五六张那么长,只有最后才提及雪绣。夫人说得很含糊,只是说,雪绣的一些东西,还在她那里,他想的,就来拿。夫人没说别的,只是说,你七叔的牙不好,我给他找了些药,你给他捎回去。药那王管家也是给他留下来了。
都过了五年了,雪绣的一些东西,他还要去拿吗?
他咬了咬牙,犹豫了三天。
不管那是什么,毕竟是雪绣留下来的,他是想要的。
他刚羁马至风陵渡,又一路人杀了出来。好像是山贼,也不知道那些山贼长了多大胆子,他聂三郎的路也敢挡!他三下五下解决了那些贼人,继续上路。他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一路向南。直到进了江西境内,他才觉得隐隐不对。那是对危险的直觉,也是因为一封信。他在一间客栈落脚时,有人给了他一封信,一包药。信依然是夫人的字,只是有一句奇怪的话:“那些药弄错了,这些才是。”他并不惊讶夫人的人能找到他,袁家本来在江西就有很大的势力,找他个山野莽夫总是不难。只是这句话……
七叔?
他的确是有七叔,可是这个七叔连他自己都没见过五面,夫人怎么会提及他?七叔牙是好,是不好,夫人又怎么会知道?要知道他这七叔,十几年前就出家了,他也只是小时候见过,后来随大哥拜访过一次。
出家……
他闻了闻,药是好药,只是……只是包药的皮是牛皮,药里面也有些荤的东西。七叔既然是出家人,就算他真的牙疼,也是吃不了这些药了。那这药就不是给七叔的,那夫人的信……
他仔细看看,的确是夫人的字,没有问题。
也许夫人是想说什么,但不方便说。他隐隐觉得危险,本来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去袁家,为了雪绣那点东西……可想起自己的义兄可能有难,夫人也可能有难,他还是要去!他喝过一点竹叶青,定了定神,就这么赶到袁家堡,看到那个景象。
他并不惊讶,但依然伤感。故人,故居,以及往事,都是他的,这些年从没有离开过他。
对于当前的事情,他总是不甚机敏,有时有点迟钝,可是对过往的事,他能记得多清,就记得多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的,还是就是一种习惯?站在袁家堡的残骸前,他想起最多的就是庄雪绣。虽然他们在这里留下的回忆不多,可是一点一滴,都没有离开过。
那是他一生的恨,恨不能在一起,恨你离开我,恨没有理由,恨无法挽回,恨你竟然死了!恨,恨那么多人,恨,恨自己。
但他还是要继续骑着马,走每一天的江湖路。他消沉了,或者说不那么爱出风头,闯龙潭,可他还是有一些必须要做不做不痛快的事。他的内心,总有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驱使着他继续,有时他自己都厌倦了,却也没有停下来。
他还没太多思绪,刘员外就找到了他。他没表示什么,他闷闷的性格有一个好处:不露声色。反正他平时就不想多说话,想事情的时候,也是一个样子。刘员外很是热情,却好像又想提什么。他不时叹口气,好像难以启齿,又好像在等他说。不过他就是那个性格,你不提,我也不说。最后还是刘员外开了口:“聂兄弟,你走江湖走得多,你对这事什么看法?”
“什么事?”聂隐晨问。
“就是……那三个死了的家仆的事。虽然只是下人,可也在我们府里做了三四年。李管家已经善后他们家里了,可这个公道,总还是要给的。”刘员外语重心长,说得很是有模有样,在等聂隐晨的回复。
“我没看法。”聂隐晨简单回答。
刘员外有些愣了,他是听说过这聂家三少爷性子冷,可冷成这样,也是他没想到的。
但聂隐晨很有礼节,他是江湖儿,可名门修养总是有的:“刘员外,想来你听说过我的名字就知道我的事情。我年少时虽是南南北北喝了很多江湖风,可自从五年前雪绣去世以后,就什么都不理了。江湖的门门道道,早就生了,生了就忘了,你问我算是问错人了。”
刘员外也听说过聂隐晨的痴情事,虽是疯癫,可也令人心憾。今日言谈间,他也是信了聂三郎是个爽直、洒性的大丈夫。只是这个大丈夫,好像并不相信自己。他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情,看得出来。他不好说什么,只是也不喜欢装糊涂。
“那聂三爷此番前来所为何事?”看出聂隐晨对自己有所怀疑,刘员外索性单刀直入。
“浪子浪行,神来神往。”聂隐晨冷冷道。
“聂三爷可是为了袁家秘宝?”刘员外道。
“江西袁家,名门豪族,有两件宝贝算作什么稀奇。我聂隐晨还未把那点东西看在眼里。”聂隐晨朗声道。
“连庄晓天的神刀,三爷也看不入法眼?”刘员外冷笑中仍不失谨慎,他是拿捏不好这聂三郎的脾气。此人不但性情刚烈,还是十足倔强。
聂隐晨皱皱眉,转而道:“这把刀,还在江湖上?”
“非但是在江湖上,还就在袁二爷的手中。”刘员外道。
“那也难怪他招惹杀身之祸。”聂隐晨喃喃道,这袁刚说来也是他的结拜大哥,可他说到此事,也是冷得不行。
聂隐晨想了一会儿,继续道:“早年我就提醒过袁二哥莫再插足江湖事,他本就该当个生意人。江湖是我们这些不要命的人的,从来就是。他有家,有产业,可他就是要逞这英雄。员外可以再说些详细的给我吗?”
刘员外道:“这刀不知袁二爷从哪弄来的,只是我们这些见过的人……”
刘员外还没说完,聂隐晨突然打断了:“你见过这把刀?”
刘员外有点意外,还是答:“见过,就在袁家堡。”
“还有谁见过?”聂隐晨问。
“袁二爷那天是叫我、神阳镖局的成霸天还有峨眉派的微尘道长一同看的刀。大概就是半个月前,此事极为隐秘,我们都是发了誓,不与人谈。要不是聂……”
聂隐晨已经没在听刘员外说什么了,他想到了一些事,就觉得其他的都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