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献容、杨献昭和秀儿三女骑着马赶到了十三里桥,那十三里桥是个小村镇,道旁皆是农田,几个菜农正在田间锄地,杨献容忙问一个老妇:“大娘,你可知归农庄在哪儿?”老妇将手一伸,指着村中一处青瓦宅院,说道:“那里就是归农庄。”杨献容谢过,三人骑着马走到了那宅院大门外,杨献容、秀儿扶着杨献昭,秀儿敲了敲门,过了一时,那门吱呀开了一条缝漏出半张脸来,问道:“你们找谁?”
杨献容忙将裴玉给他的玉佩从门缝中递了进去,说道:“我们是你家公子的朋友,有人追杀我们,你家公子让我们来这里躲一躲。”门后那人接过玉佩,迎着阳光瞧了一瞧,又问道:“你们认识我家公子?”杨献容知道他心里还不大相信,忙说道:“你们家有两位公子,大公子叫裴嵩,是朝中的尚书仆射,二公子是武昌侯裴玉……”听到此时,那仆人忙将大门打开,把玉佩恭恭敬敬地还给杨献容,说道:“三位姑娘,快请进来。”
开了门,却是一个孔武有力的壮汉,那壮汉把她们领进一间屋子,又忙跑出去把两匹马牵了进来,进来说道:“不知道三位姑娘是哪位公子的朋友?”杨献容道:“裴玉,裴公子。”那壮汉笑道:“原来是二公子的朋友,既然三位有二公子的信物,可放心在此住下。小人看这位姑娘受了伤,要不要在庄上找个大夫过来看看?”
秀儿听了忙跳出来道:“不必麻烦你了,我就是大夫!”那壮汉笑道:“既然如此,小人就不打扰三位休息了!”他还以为这三个女子是裴玉相好,此刻将她们送来庄上肯定是想瞒住大公子,心里还赞叹裴玉风流竟比大公子还略胜一筹。
杨献容将杨献昭扶到床上躺下,杨献昭苦笑道:“妹妹,你们真笨,好不容易逃出来,居然还敢往洛阳城跑。洛阳城到处都是师父的眼线……咳……也不怪你们,你们都涉世未深……”杨献容忙道:“姐姐,你莫要说话,躺下好好休息吧!”
又有两个妇人打了热水端了进来,杨献容润湿了毛巾将姐姐脸上的污渍擦去,才擦拭了一半杨献容已沉沉睡去。杨献容自己也洗了脸,忽见秀儿坐在桌旁撑着脑袋,一双眼睛扑闪闪看着自己,奇道:“秀儿姑娘,你看着我干什么?”秀儿说道:“杨姐姐,你生的好美啊!”杨献容一笑,却不说话,秀儿又道:“刚才那位裴公子是姐姐喜欢的人么?”
秀儿看她神情扭捏,心里早已明白,叹息一声道:“姐姐生得倾国倾城,也只有像裴公子那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姐姐。”杨献容看她说得认真,不由得噗嗤一笑,说道:“妹妹也长的很美啊!”秀儿高兴地说道:“真的么?”杨献容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秀儿跑到床边挨着杨献容坐下,低声道:“杨姐姐,你是怎么认识裴公子的啊?”杨献容一愣,脸上绯红,若是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窘也窘死了,说道:“就……就那样就认识了,其实我也是在不久之前才认识他的,他这个人呆得很,什么都不懂……”秀儿见她支支吾吾,还道她害羞,低声道:“那他什么时候娶姐姐过门?”
杨献容听到此语,心下一沉,叹息一声道:“他哥哥还不知道我们的事情,若是告诉了他哥哥,他肯定不会同意。”秀儿忙道:“裴公子的哥哥为什么不同意啊?在我家乡,要是男女互相喜欢,家人都不会阻止的,你要嫁给裴公子,为什么要他哥哥同意才行?你又不是要嫁给他哥哥。”杨献容听她说得一片天真,不由得笑道:“在我们这里男女结婚之前都不知道对方长的什么样子,只有在洞房之夜,男方将新娘的盖头揭开,才能看到自己的妻子长的怎样,而新娘那时也才能见到自己的丈夫。”
秀儿奇道:“那怎么行?万一新郎是个跛子或者驼子,又万一新娘脸上有个大疤,此时还能反悔么?”杨献容摇摇头道:“是美是丑已成定局,那时反悔已是不能了。我们中原女子的婚事自己全做不得主,全凭父母之命、媒妁之约。到了婚期,只一乘轿子将你抬到男方家里,从此你就是他家的人了,至于丈夫美丑德行,全靠自己的运气罢了。并且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女子就只能有一个丈夫。”
秀儿道:“好不公平,是那个坏人定下这样不讲理的规矩?”杨献容道:“是我们古时候的圣人定下的规矩啊!怎么,你们那里不是这样么?”秀儿使劲的摇头,杨献容奇道:“世上还有这样的地方?秀儿,你家在哪儿啊?”秀儿道:“我家在蜀郡,我不是汉人是氐族人,不用管你们汉人的这些臭规矩!我们哪儿的女人喜欢谁就嫁给谁,要是嫁人了自己反悔了就跟他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更不用征求父母家人的同意!”杨献容笑道:“你是南蛮人?”
秀儿忽生气地说道:“什么南蛮人!大家都是一样的人,都有手有脚,有鼻子有眼睛,为什么你们中原的汉人要高人一等叫我们蛮人?我们只不过住的偏远一些,民风淳朴一些,你们就那样瞧不起我们,连姐姐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也这样说我们,难道我们都是毒蛇猛兽,见了你们汉人要吃掉你们不成?”
杨献容想不到她反应这么大,忙说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秀儿姑娘,你不要误会。”秀儿站起身,脸上涨红,又说道:“你们汉人视我们如毒蛇猛兽,可是我们又不都是坏人,就像你们汉人也不见得都是好人!你们师父不是还派人追杀你们么?我看他就是个大大的坏人,还亏得我们救了你们!这几年不断有从东边来的流民逃难到我们蜀郡,那些流民衣衫褴褛,连饭都吃不上,亏得我爹爹好心收留他们,还分给他们田地耕种,让他们有衣服穿有饭吃。姐姐你想想,要是我们都是坏人,干嘛要这样做?哼!可是你们那些当官的非但不奖赏我爹爹,还要把那些流民迁走,我爹爹见那些流民可怜,不愿意迁走他们,我们好心好意的帮你们汉人,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派兵来打我们,我们受你们这样的欺负,就要反抗,就要跟你们打,就是你们那些汉人流民也来帮助我爹爹抵抗官兵,直打得他们屁滚尿流,再也不敢来欺负我们,看你们还敢叫我们蛮人!”说完犹气鼓鼓的瞪着杨献容。
这一番话说得杨献容心中甚是愧疚,忙说道:“秀儿姑娘,是我错了,我不该那样叫你。你和那位纪老伯救了我们姐妹和裴公子,我们心里都很感激,刚才实在是对不住了。你说的对,我们汉人中坏人也多得很,比如洛阳城中的赵王司马伦,还有他的鹰犬孙秀,这两个人就是大大的坏人,裴公子的父亲就是被司马伦杀死的,裴公子和他哥哥一心想杀死赵王为他们父亲报仇。刚才听你说你爹爹的事,他就是个大大的好人,不但收留逃难的流民,还为他们与官兵打仗,依我看我们汉人还比不上你们,你以后就叫我们中原蠹好了。”秀儿看她楚楚可怜,心下早软了下来,忙问道:“蠹是什么意思?”杨献容道:“蠹就是蛀虫,好好的一块木头,里面长了虫子,就是再好也不好了。现在我们中原就是一块长了虫子的木头,赵王司马伦就是其中最大的虫子,还有许多其他的大虫子小虫子,要把他们那些虫子全都剔除去才行!”
秀儿逗得嘻嘻一笑,靠着杨献容坐下,握着杨献容的手道:“杨姐姐,我不该对你发火,你不要怪我!”杨献容忍不住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我怎么会怪你呢?”
过了一会儿,有人端来了饭食,杨献容、秀儿腹中早已空空,两人谈谈笑笑的吃完了饭,杨献容又喂杨献昭吃了饭,秀儿拿出药瓶道:“该给姐姐换药了。”于是叫人打来了一盆热水,杨献容解下姐姐上衣,将上面旧敷的药膏细细洗尽,只见伤口已不在流血,只微微的有些淡红的水液流出,喜道:“秀儿,你这是什么药,怎么这么灵验?”秀儿心中大为高兴,说道:“我这药都是我亲自从蜀郡深山中采来的药草做成的,最是灵验,不出几日,姐姐的伤口就好了,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呢!”
二人替杨献昭换了新药,又扶她重新躺下,忙乱一阵,不觉外面已经黑了下来,杨献容忧道:“怎么裴公子他们还没来找我们?不会有什么意外吧。”秀儿笑道:“放心吧姐姐,我纪师叔武功高强,是我们蜀郡的第一高手,你师父不一定是他的对手。我们只管放宽心在这里等他们就是,再说我还在这里陪你们呢,纪师叔绝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虽如此说,杨献容还是害怕,心里更思念裴玉,但此时也没其他的办法,只能在这里等着。
二人谈了几句话,困意涌了上来,都伏在桌上沉沉睡去。杨献容恍恍惚惚中,忽见裴玉走了进来,披头散发,满脸血污,口中叫道:“献容,快来救救我吧!我快要死了,快来救我啊!”杨献容蓦地惊醒,却见旁边秀儿正睡得香甜,桌上一根长长的蜡烛只剩下小半截,四下静寂无声,只听得庄园外几声犬吠,算算时间已是半夜时分,心中大是焦急,忙将秀儿叫醒说道:“秀儿,现在已经是半夜了,他们怎么还没来找我们,我刚才作了一个梦,梦见裴公子留着鲜血,叫我救他。秀儿,我……我心里好怕……”秀儿听完心里也觉不安,道:“照理说,师叔他们早就应该来找我们了,莫不是他们被你师父……杨姐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杨献容打定主意,道:“秀儿,你留在这里照顾姐姐,我去找他们。”秀儿忙道:“不行!我陪你去,我也很担心纪师叔!”杨献容想了一想,点点头道:“好吧,我们快走!”
二人放轻脚步走出庄园,翻身上了马沿着来路奔去。杨献容心里砰砰直跳,她担心裴玉安危恨不能长出一对翅膀飞到裴玉身旁,口中连连呼喝,飞云锥纵蹄急奔。急行了一时,杨献容停了马,秀儿赶了上来,杨献容问道:“你师叔说在此地等我师父,怎么现在不见人影?秀儿你仔细看看是不是在这里?”
秀儿四下一瞧,指着道旁的一块石头道:“就是这里,旁的记不清楚,但那块石头却是不错的!”二人急忙下了马,四处找寻,却不见裴玉和纪玄通,忽听得秀儿惊呼一声道:“杨姐姐,你快过来,这里石头上有好大一滩血迹。”说罢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点亮。杨献容借着火光一看,那巨石上果然有一滩血迹,血迹犹未干透。二人心里更是惊惶,举着火折子又细细查看,又发现石上剑痕累累,旁边几棵小树也被拦腰斩断,秀儿道:“看来纪师叔和你师父经历了一场大战,刚才那滩血迹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
杨献容指着一处,说道:“你看,那里还有!”二人循着血迹走了几步,杨献容想了想忽道:“快,我们放慢了速度往回走,说不定我们在路上错过了他们!”秀儿道:“万一是你师父呢?”杨献容道:“管不了那么多了!”说着二人骑了马又往回走,一边四处张望,走了一时,忽听得前面不远处一个人低声叫道:“献容,是你么?”杨献容大喜道:“裴公子!”急忙下了马跑了过去。
走近一看,却见裴玉扶着纪玄通靠在一棵树下,秀儿惊叫一声,连忙点亮火折,只见纪玄通脑袋低垂,一头乱发,胡须之上还有血迹。秀儿低声叫道:“纪师叔,纪师叔?”叫了几声,纪玄通毫无反应,杨献容忙伸手在纪玄通嘴旁一探,说道:“还有气息,只是昏迷了过去。裴公子,怎么回事?纪老伯怎么伤的这么重啊?”
裴玉喘了几口气道:“老伯和张万乘动手被他打伤,我扶着他走了这一路实在是没有力气了。刚才看见两个人从路上跑了过去,我依稀看见是你们,本来想叫你们,可是你们又跑远了,我又扶着他勉强走了几步,你们就过来了。”
杨献容忙道:“那我师父呢?”裴玉道:“被纪老伯打死了。”杨献容又道:“我师父被他打死了?”裴玉喘着粗气道:“是,我在一旁看得很清楚,张万乘确是被纪老伯打死了,但是纪老伯也受了重伤!”杨献容心下疑惑不定,裴玉道:“献容,此地不宜久留,快把纪师叔抬上马,我们回到庄子再说。”
裴玉扶着纪玄通坐上马,四人打马回到归农庄进了屋子,纪玄通却犹未苏醒。秀儿在纪玄通身上细细查看,发现他前胸后背有好几处剑伤,裴玉在一旁道:“张万乘出手很快,纪老伯被他刺中了好几剑,秀儿姑娘,你快给老伯治伤。”
秀儿一边给纪玄通敷药,一边说道:“纪师叔武功高强,这些外伤还不至于昏迷,怕是还有内伤。外伤易治,内伤却不易治疗,裴公子,你快说张万乘是怎么打伤我师叔的?”
想起纪玄通和张万乘打斗的情景,裴玉心里犹自惊恐,拿起桌上的茶杯,连喝了好几口才道:“想不到世上还有人能将武功练到他们那种境界。”当下便将张万乘和纪玄通动手一节细细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