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第二条: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前文已经提过,这敕书是明政府的委任状、特别通行证和贸易许可证。这敕书原本就是授予女真各部落首领的,而建州左卫指挥使原本就享有每年30道的敕书。不存在赐予一说,只能说是物归其主。而马三十匹,这虽然说是借花献佛,而且这花还是自家产的,但毕竟算是比较值钱的一个赔偿了。不过到最后连马的影子也没见到一个。
然后看第三条:承袭权位,加封都督。这个赔偿应该让努尔哈赤高兴了吧。而其实高兴也是白高兴。虽说女真实行幼子继承制,但这也不是定论。女真的情况常常是这样,从大儿子到小儿子,争来争去,最后只有干一仗才能知道是谁继承。
而在努尔哈赤家里,虽然努尔哈赤已经在不久前分家,按理说已经没有继承权了,但是偏偏他后妈生的那个幼子不学无术,整天惹是生非,让塔克世非常不满,而能干的努尔哈赤令老爸感到欣慰,况且这时后妈的利用价值已尽——因为王台已于万历十年(1852年)一命呜呼了,于是就在被误杀的前几个月,塔克世召回了在外的努尔哈赤三兄弟并宣布努尔哈赤为继承人。
女真承袭权位,原本明廷只是点点头的作用,现在却把握了指任权,还把它当作了赔偿,努尔哈赤能高兴吗?
再来说说加封都督,这都督就更是大噱头了。努尔哈赤抱着那道委任大都督的敕书,左等右等,等到胡子白了还不见那顶乌纱到来。
所以努尔哈赤的赔偿根本就是顶着军长的名,握着团长的权,带着排长的兵。
当时努尔哈赤心中愤愤不平,加上明边官员那冷淡的口气,听着这些赔偿,他完全没心思去想,只是感觉还不错,但是他还是不满意,当然他没有觉得不对劲,只是自己的一腔幽愤总得有个人发泄吧。这个人不能是明边官员,那就只能是尼堪外兰了。
于是,努尔哈赤提出:“杀我父我祖者,实为尼堪外兰唆使也,但得此人予我,即甘心也。”
对于这个要求,明边官员不再漫不经心,而是声势威严,语带恐吓地回答:“尔祖、尔父之死,因我兵误杀,故而以敕书、马匹予汝,还赐以都督敕书,事已完也,今复如此,吾誓助尼堪外兰筑城于界心,令其为你国主。”——该赔的我都赔了,如果你还敢对尼堪外兰闹事,我指天为誓,帮助他筑城,扩张势力,让他做你的首领。
所以,尼堪外兰不仅没有受处罚,还得到了明廷的大力扶持,被任命为建州三卫的总头目,声威大振。很多部落都相继投靠,甚至连努尔哈赤家族的其他五祖的子孙,也都“对神立誓”,要杀掉努尔哈赤,归顺尼堪外兰。六祖的子孙后代重复着当年六祖的足迹。
历史是个圈,走也走不出:历史就是鬼打墙!
努尔哈赤很受伤,不过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摆在他面前有两个选择:
一是像当年爷爷觉昌安投靠王杲一样投靠尼堪外兰——为了生存。
二是绝不屈服——为了尊严。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万历十一年(1583年)五月,也就是他爷爷和父亲死后三个月,努尔哈赤用祖先遗留下来的13副盔甲组织了一个武装小队,开始反抗。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杀之。况且这时又有一个很天经地义的理由——“为祖、父报仇”。
起兵后的努尔哈赤不得不面临着严峻的形势:自己这边只有盔甲13副,人手加上自己也才13人;对手尼堪外兰兵强马壮,人多势众,又有明廷在后边撑腰。双方的差距已经不是“悬殊”能形容的了。
但就是在这样一种实力悬殊的局势下,努尔哈赤凭着这13副盔甲,开始了他长达43年的杀戮人生,不仅报了仇,还最终成为后金政权的皇帝、大清国的创始人。
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奇迹,永远出自别人的口
虽然努尔哈赤决心很大,但是光有决心解决不了问题。
批判的武器当然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想要报仇,不仅要有决心,还要有实力。
自己的力量不足,努尔哈赤很清楚,所以他开始寻找联盟。
努尔哈赤从他家族的所在地苏克素浒河部出发,打着追杀仇人尼堪外兰的旗子,开始了一路征讨。
复仇的种子播撒一路。
在最初的根据地,他的旗帜下逐渐围聚起了苏克素浒河部的三位城主:萨尔浒城(今辽宁抚顺附近)城主诺米纳、嘉木湖城主噶哈善、沾河城主常书。
他们都因为愤恨尼堪外兰聚到了一起,本着相同的目的,怀着各自的打算。
有了三位城主的加盟,努尔哈赤信心大增,他与三位城主盟誓,并把妹妹嫁给了嘉木湖城主。
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努尔哈赤组成这个联盟之后,便向尼堪外兰所在的图伦城发起了进攻。
不过,这个联盟还没有经受考验就遭到了肢解:他们之中实力最为强大的城主诺米纳临阵脱逃,还背叛了努尔哈赤,把攻城的消息泄露给了尼堪外兰。
等到努尔哈赤一行人站在图伦城前的时候,只剩下嘉木湖城主和沾河城主跟随左右,部队不足一百人,其中装甲部队13个。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万历十一年(1583年)五月,努尔哈赤发动了对图伦城的进攻。
原本这该是一场蚍蜉撼树的较量,但出乎意料的是,努尔哈赤一方几乎毫不费力地攻占了图伦城,尼堪外兰早已不知去向。
后来清人的历史书中,写起这一段,大都把它归结为太祖努尔哈赤的个人英雄主义,或者是谦虚点的说法,他的英勇无畏与他慧眼辨识的部将额亦都、安费扬古等之间的完美配合。
以少胜多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在正面战场的以少胜多却是罕见,况且还是鸟枪干大炮,甚至鸟枪也没有,而是短刀。短刀干大炮,还三下五除二地就干倒了。我们正想着坐下来好好看看这努尔哈赤是怎么死的,没想到,才刚坐稳,图伦城就被就攻陷了。
事后逃亡到明朝境内的尼堪外兰又被明边官员亲自押送到了努尔哈赤的面前。
这场战争透露着太多的诡异。
难道努尔哈赤的背后真有神助?神有没有倒不知道,不过他的背后确实站着个人。
这个人就是——李成梁。
与子成说,背后的交易
对于明廷驻辽东的最高长官李成梁来说,驻扎辽东是他的工作,对付女真也是他的工作。他在这块地方待的时间越长,就越清楚自己的工作是什么性质。
从隆庆四年(1570年)至万历十九年(1591年),他在辽东付出了二十二年时间。在这二十二年里,他“师出必捷,威振绝域”,打了无数次的胜仗,多得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明史》尽管对他颇有微词,但也不得不承认:“边帅武功之盛,两百年来所未有。”
但让人感到不明白的是,打了这么多胜仗,为什么总不能消除女真人的忧患?
别人可能不明白,李成梁自己却清楚——他是根本就不想彻底消灭女真人。
对于一个国家来说,战争或许不是一件好事;但对于一个军人来说,没有战争他就什么也不是。
万历年间有两大边关名将:东南戚继光,东北李成梁。其中戚继光的治军之术和平倭功绩更为人称道,功劳远不比李成梁小。但是他打得太拼命,浴血奋战十数年,从江南赶尽了倭寇,把蒙古人关在了长城之外。
可是戚继光的下场呢?——被人排挤,病死家中。
这些李成梁都看在眼里,看得心都发慌。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
所以,在李成梁的戍守下,女真人就像韭菜,割完一茬还有一茬。
对付少数民族,中原的政策向来是“以夷制夷”——拉拢与分化。中原人哪会看得上那偏远的地方?终究还是要让少数民族住着。
而且,困境中的中央不能给李成梁太多的军费,李成梁要想继续战争,继续发财,就只能从女真人身上搜刮。只有不断更替的女真人存在,他才有源源不断的收入和稳定的职位。
所以李成梁一边不断地干掉坐大的势力——王杲、阿台,还有之后的逞加奴、叶赫,一边不断地寻找新的代理人——从王台、塔克世、尼堪外兰再到现在的努尔哈赤。
他为什么会放弃尼堪外兰,而扶持努尔哈赤呢?
第一,可能是努尔哈赤毕竟曾经当过他三年的亲信,他对努尔哈赤还是有情谊的。
第二,这个时候的尼堪外兰已经过于强大了,如果这次战斗中把努尔哈赤也消灭了,那以后女真就没有可以同他抗衡的势力了。
第三,对于脚踏七星的预兆他可能心有余悸,但此时努尔哈赤还不是自己的敌人,不是他糊涂而是努尔哈赤太过弱小,远远没有成为敌人的资格;等到努尔哈赤成为威胁时,他又可以把他一脚踢开,另觅新欢。
出于这几点考虑,李成梁毅然决然地倒戈,站到了努尔哈赤的一边。
需要注意的是,尼堪外兰是明政府扶持的代理人,李成梁他再怎么大胆也不敢明着跟自己的老板对着干呢。所以李成梁在暗中扶持着努尔哈赤。他当然不会直接派兵帮助努尔哈赤,也不会助长努尔哈赤的实力,但他可以削弱努尔哈赤对手的势力。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就因为这一步的失误,导致戎马一生前功尽弃。后人的歌颂中没有自己,名字在历史中堆满灰尘,即使被提到,也只是一脸的鄙夷和痛骂。
因为,太不巧,万历十九年(1591年),李成梁被解职,被他谨慎地压抑着的努尔哈赤突然之间没有了羁绊。
而等到他官复原职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