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璐的美容养生馆里,新推出了一款叫“瑶御”的药浴套餐,药包里的药材以及配方,据说源自云南的一个瑶族聚居地;那里的妇女们,因药浴,从未发现过妇科病风湿痛;而且,据研究,对于都市女子的亚健康状态,疗效尤为显著。
刘冬明的夫人金章,是李璐的美容养生馆的常客。
金章在常在这里做美容,是她做了摘除癌变子宫手术以后的事情。
术后出院,她知道,活着已经不成为问题,所以,如何漂亮地活着,便成为问题了。
术后出院,她知道,她跟丈夫之间没有互相失去,可她失去了子宫,失去了健康,失去了美丽,丈夫爱护她的身体,所以也就难得亲近她的身体,于是,她同时也担心,在失去子宫的那一刻,丈夫对她的亲与爱,也会逐渐走失。
她想尽可能地抢回失去的东西,就像当初医生将她从死亡线上抢回来。
那时的她面色苍黄、皮肤松弛、细纹丛生。由于照顾病中的她耽误了工作,她出院后在家休养,丈夫便开始了日夜加班,忙碌疲惫。
很多独自在家的日子,她在镜子前面照了又照,越照越伤心,越照越孤独,又怕孤独落入别人同情的眼内,就将自己终日关在家里,与孤独为伴。
直到半年后,家里请的小保姆与她谈心:金姐,您总在家里叹气,怕自己活不多久,怕卅卅以后没人照顾,您不要担心,我很喜欢卅卅,卅卅也喜欢我,卅卅的爸爸对我印象也好。前几天,我妈妈突然生病了,他开车送我回临城县看了我妈妈,还买了好多礼物。金姐,我觉得刘哥真是个很好的男人,我一直暗暗地喜欢他。他需要女人的温存、照顾。我还是懂事的,如果您答应我,您百年之后,让我当卅卅的妈妈,那我现在不要名分,也不要工资,照顾你,照顾他,照顾卅卅,我都愿意。
金章震惊之后,又气又恨,一个乡下傻丫头,长相也不出众,就是胸大点,现在居然敢视自己为无物,试图来霸占这个家了。
她毫不犹豫地将小保姆扫地出门,痛定思痛,她决定去美容院找回昔日的青春与美丽,也为打发因漫长而猜疑,因猜疑而漫长的独处时光。
在李璐的美容养生馆里,她最喜欢做的项目是乳房保养。虽然她的乳房被地球引力已弄得上半球塌陷,但是,现在的她,却更加看重它。在没生病之前,许许多多的黑夜里,被子里,丈夫的双手总是先罩住它,然后,他英俊的脸,就挨上来了,然后,该来的就来了。
生病之后,丈夫的手就不去碰触它了,理由是,碰了它就会想,想了就要做,做了又会对她的病体不好。
小保姆的事情过去之后,某天夜里,狂躁难寝的她,突然褪去已经熟睡的丈夫的内裤,轻轻柔柔地,眼泪婆娑地,亲了起来,直到醒来的丈夫将手伸向她的双乳,直到羊膻味的液体充溢在她的口中。
她向来是有洁癖的。
有了这样的开始,某个气氛较好的晚上,丈夫也会来抱抱她,因此,她更加爱惜它了,每隔三天,她就去做一次保养,每次她都会要李璐亲自给她做。
要李璐做,不是李璐的手法最好,而是她受不了那些年轻美丽的女孩子。受不了那些女孩子,也不是因为那些女孩子的手法差,有些其实比李璐做得还要好,让金章受不了的是,她们弯腰揉搓她的胸部的时候,她们饱满的双乳便直鼓胀到她的眼前,她们那年轻的体香,那年轻有力健康的双手,都会使她联想到自己的缺陷,联想到如果躺在这里的是丈夫,他又会受到怎样的诱惑。
而李璐就不那么刺激她,因为李璐的腿有残疾。她的残缺在隐处,不说,别人看不出来,李璐的残缺在明处,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在李璐面前,她有优越感。
收到李璐关于药浴新项目推出的短信之后,金章开始没怎么动心,直到有天她看到了穿衣镜前不一样的丈夫。
穿衣镜前,刘冬明神采奕奕,目光温柔多情,他在穿戴梅一朵买的衬衫皮带。
她问他:你们会务组发的衣服怎么每套都这样合身?
他答:会务组如果连局长的衣服都买不合身,那我就只好换人了。
她再问:以前你们开会是发消费卡的,那样不是实惠些吗?
他答:这样的事情我都不操心,你操心干什么?
她又想到了李璐不断灌输的理念:现代女人的享受,不是看到孩子香甜地吃着自己精心准备的美食,也不是看着丈夫穿着自己熨平的衣服体面地走在人前,因为他们大多不把这当一回事,他们不当一回事,女人最终就是失望。而只有在日渐衰老的岁月里,让自己的肌体得到全方位的保养,让自己的身心得到充分的放松,这才是作为女人最实在的享受。
一句老话,男人是视觉动物,看到美的,他才会动作。
还有一句话,爱自己,男人才爱你。
泡在茶褐色半透明的药液中,金章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水的高度正好在她胸部的三分之二处,水的浮力将她的双乳向上托举了不少,看上去,她的乳房似乎回复到了她少女时代的高度。
李璐用药包给她搓身体,说:金姐,你看你看,你胸部好像大了不少。
金章睁开眼睛,低头看胸,她知道是浮力的作用,笑道:真的啊,以后同男人约会,就约在浴缸里。
李璐放下药包,绕到她身后,用双手从下方托起金章的双乳,往中间挪了下,说:看,迷人的乳沟!
金章说:唉!还不是要你挤才有。
李璐说:大家不都是靠挤的吗,你以为那胸模不穿胸罩也有这么深的沟吗,还不也是挤的,如果不用挤就有这样深,那肯定是硅胶垫的。
这时候,李璐的手机在一旁响起。
罗伟林在那头大声说话:今天下午我们在你家附近的一个学校听公开课,我现在开溜出来了,你回来一趟好不好,我们好久没聚了。
李璐说:我没时间啊。
罗伟林说:我不也是没时间的,挤点时间出来嘛。
李璐偏头看了下浴盆中,正用双手托着自己乳房的金章,笑说:挤一挤就出来了,你以为是乳沟哦。
罗伟林那头也开玩笑:是啊,时间就是你们女人的乳沟,挤一挤总会有的嘛。
李璐看向金章,弱弱地与罗伟林商量:我现在的确没时间,要不晚上吧。
罗伟林那头急了:晚上不行,我们家那个在家,难得找借口,现在吧,啊,现在吧,听话,你刚才乳沟乳沟的,弄得我不行了,你快回吧。
李璐对金章说:金姐,我现在有点急事要出去一下,我叫佳佳来给你做吧,她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美容师。说着也不顾金章沉下来的脸,“啲笃、啲笃”一拐一拐地跑了出去。
看着李璐跑出去时那急切得怪异的样子,金章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房间很小、很静,刚才李璐电话里的问与答,她都听得清清楚楚。这个身份、这个样子的李璐,竟然也是哪个家庭的第三者,而现在的她,对于第三者,是痛恨加惧怕,恨不得发明一种能够识别情感忠贞度的除草剂,一家伙喷过去,忠贞者茁壮成长,第三者一扫而光。
佳佳给金章先做了乳房保养,又做肩颈推拿。做肩颈推拿的时候,佳佳就开始犯忌了。
金章的子宫被摘除,这里只有李璐一人知道。做乳房保养的时候,金章由于心情不好,闭眼装睡,佳佳不好跟她说话,现在翻过来做肩颈,佳佳就开始了作为一个美容师的常规推销:金姐,我看了您的档案,好像您还没有打子宫保养的卡吧?子宫很重要呢,相当于女人的第二生命,刚才您泡了药浴出来时,我对照了一下您脸上的反射区症状,人中是子宫的反射区,您出浴的时候,人中青黑,说明您的子宫—
金章听不下去了,大喝一声:吵死啊你!我要睡觉!
做完肩颈推拿又翻过来修眉和去黑眼圈。
修眉的时候,因为开始被呵斥,佳佳很是紧张,一不小心,刀片划破了金章的眼皮,金章大叫一声,抬手一摸,看到了渗出来的鲜血,坐起来照脸就给了佳佳两个大耳光,打得佳佳的耳朵里听到了铁碰铁的巨响。
呆了一会儿,佳佳看到金章的眼皮没再流血,而金章的嘴巴大开大合的,自己的耳朵居然听不见一句,就大叫着跑出去:她把我打聋啦!
金章这下也懵了,回过神来,她赶紧拨李璐的手机,连拨了两通,都无人接听,金章咬牙切齿地骂着“奸夫淫妇”,又去拨丈夫的电话,丈夫电话关机,她便打电话给丈夫的司机,叫他通知丈夫,赶紧给她找个好点的律师一起来。
佳佳叫嚷着跑出去后,美容部的经理就拨了李璐的手机,也是连响了好久没人接听,再拨李璐家里的座机,快要放下的时候,李璐终于在那边接了。
得知金章要找律师了,李璐马上想到了也是老客户的盛冰冰,她知道金章的儿子在盛冰冰的学校里,她想叫盛冰冰的哥哥盛校长出面来调解。
盛冰冰接电话的时候,正在上海出差,因为一直同情李璐残疾人创业的艰难,便满口应承下来。
她知道哥哥不会掺和这样的事情,她决定直接找梅一朵,再让梅一朵给刘冬明说说,让刘冬明来制止他妻子。
盛冰冰打梅一朵手机,关机,一直打了二十分钟,还是关机。
盛冰冰只好直接打刘冬明的手机,也关机。
俩人同时关机?
搞什么鬼,这两个人!黄浦江畔的细雨中,盛冰冰在伞下愤愤地嘟囔,她忽然似有所悟,不言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