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是做梦娶媳妇
“啊啊啊——”
钱来来一激灵,大叫一声,挣扎着从床板上坐了起来,睁开眼一看,才发觉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梦。
自己不是什么披红戴花的新郎官,四周更没有哭着喊着向自己求救的新娘子,更没有扰乱婚礼的拆迁队,而是自己孤身一人坐在床上,忘记关了的电视机已经没有了节目信号,满屏幕抖着雪白的花花点子。此时的窗外,漆黑一片,天还没亮。
黑黑的天。黑黑的夜。
钱来来有些恍惚,半天从梦里走不出来。
这是个噩梦吗?显然不是。这个梦代表着什么征兆?钱来来又想不明白。
他在大腿根部狠狠地掐了几把,才略微回过神来。起身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用湿毛巾擦了擦满头的汗,惊起的心才慢慢回到了肚子里。
“奇了怪了?怎么做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梦。”重新躺回到床上,钱来来心里嘀咕着、回味着刚才的梦境,想不清来路,一时再无睡意。
从内心深处来说,钱来来还真希望这个梦能再做的久些,他很留恋梦里的新娘,但是又不知道那新娘到底是谁,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又想不起那是谁。
这一点和梦里很像,记得在梦里,钱来来也想不起新娘子的模样。
其实,有留恋很正常。过了年,钱来来正式就迈入了二十五周岁的门槛,这年纪,不但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即使在农村,甚至是早超过了该娶媳妇的年纪。
在凤凰塬,和钱来来年纪相仿的小伙伴们大都娶媳生子,有的孩子都快上小学了,但是至今,他却连女朋友都没有搞定,每天就和那几个大棚蔬菜混在一起,钱来来也觉得心里有些苦。
钱来来觉得头皮有些隐隐发疼,那种撕扯的疼,虽不至于撕心裂肺,但有一种尖锐的痛感。
“有本事,你也找个白菜西施、西红柿姑娘什么的,也算话。”有时候,在大棚里正劳作,钱来来会不由自主停了下来,没人的时候,盯着那些正在蓬勃发育的蔬菜苗愣神,他真希望和故事书里说的一样,那些蔬菜趁自己不在的时候,转眼能变成容貌秀美的姑娘,可怜可怜下自己这个穷小子,而愿意给自己当媳妇。
这个想法比刚才的梦还不靠谱。现如今,钱来来的婚事,成为老钱家当前最紧急、最灼人心窝的事。父母着急,钱来来也急。
现在说起找对象,城里的女孩子找“富二代”“官二代”,农村的姑娘削尖脑袋往城里嫁,嫁个拿工资卡、穿制服的。钱来来家在农村,家里底子薄,城里的姑娘高攀不起,不敢妄想;农村条件差不多的姑娘却也看不上他。
当年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钱来来只能卷了铺盖回了村。起先没事干,觉得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于是,便拿出家里父母积攒多年的老底,又找了几个朋友凑了凑,勉强搭起了两栋大棚。
说实话,老钱家的家底实在是厚实不到哪里去。
一穷二白?倒没那么惨,兜里还有俩叮当响的零碎钱;吃了上顿没下顿,也没那么恓惶。但是要想有富余的钱干点别的营生,使得生活质量上个档次,就成了痴想。众看官可以想想,要是家底厚实,来钱家说媒的人,也差不多该踏破门槛了吧。要是那样,钱来来的婚事也不可能一拖再拖,乃至于成为最灼人心窝的烦心事。
钱来来记得很清楚,自己当年上高中那会,每逢周末开学,有些城里的孩子直接带的就是钱币现金去学校食堂事务长那里兑换粮票,而自己,只能和父亲一起,骑着个破自行车驮着几十斤的小麦,先去粮站把小麦卖了,才能再到事务长那兑换粮票。
记得有次,钱来来和父亲驮着麦子去粮站。半袋麦子搭在自行车前面的梁杆上,自己坐在后架上,父亲骑得很辛苦。哪成想,走到半路,自行车后轮胎被什么东西扎破了,放了炮。无法,老钱头扛着半袋小麦走在前面,钱来来推着个破自行车跟在后面。
原打算赶在粮站晚上下班前卖了粮食,完了钱来来回学校兑换粮票,老钱头赶回村里。可结果,那天等到了虞镇,天已经擦黑,粮站早关了门。还是无法。钱来来只好饿着肚子一人回到学校上自习,老钱头怕打扰别人,则自己一人靠着小麦袋子在粮站的门洞里窝了一晚上。
其实,事务长那里也收小麦,也就是说,在事务长那里可以直接用小麦兑换粮票。但之所以每次钱来来会和父亲跑着先去粮站,原因只有一个,因为粮站那收购的小麦价格要比事务长这里高出一分钱。
即便这样,钱来来对父母能把自己供的读完了高中,依然心存感激。他不羡慕那些拿着钱买粮票的学生。虽然自己为了吃饭,多跑了些路,但是至少没饿着。相对村里那些因为贫穷早早离开校园的小伙伴们,钱来来觉得自己还算幸福。
幸福是一回事,家底贫瘠却是现实。当钱来来没能考上大学,就真的直面了因为贫穷而无法施展拳脚带来的心里挫伤。
因此,如此贫薄的家底下,钱来来盖起来的大棚,虽然说是大棚,也只能说是小打小闹,和那些上了规模的大棚菜压根不是一个量级。
即便这样,年轻的钱来来,依然充满热情和希望。
年轻就是资本。
在经营大棚的道路上,钱来来也没少摔跟头。初开始干,没经验,全靠探索,搭进去的钱赔了不少。那几年,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砸进大棚,却收不回来几个子,愁得老钱头和马四凤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熬过了那几年,钱来来一家稍微积累了点经验,看出了点门道,经过不辞辛苦的操劳,大棚菜慢慢有了回报,搭进去的本钱正慢慢地往回挣。
然而,大棚是搭起来了,但是钱来来的婚事却被耽搁了。当有一天在巷子口,碰见铜锁骑着摩托车带着媳妇和孩子准备出门的时候,钱来来才觉得自己真的是晚了一步了。
“这小子,当年穿着露裆裤留着青鼻涕和你玩泥巴的铜锁,都当上爹了。”望着铜锁一家三口远去的背影,马四凤话里有话地说道。
为了来来的婚事,老钱头马四凤俩口子不是不操心,也不是没找过媒人,钱来来也并不是没惦记着自己的终身大事,但前几年,家里就那么两间失修多年的破瓦房,哪个凤凰愿意落在他家?
现在倒好,日子稍微有了改善,但又错过了茬口。适龄的都成了别人的老婆,却独独空下了钱来来。
“瞧你那本事,上了几年高中,大学没考上不说了,有能耐你也给我和你妈领回个媳妇也算啊。”有回,村里一户人家娶媳妇,喝高了的老钱头一回来便劈头盖脸地把钱来来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想了,越想越闹心。”想着过往,钱来来有些懊恼,在脑瓜子上锤了锤,干脆把被子一拉,捂住脸来。
心里说不想,那烦恼却变成了一只饥饿的蚊子,绕着脑瓜子嗡嗡嗡地转,钱来来伸出手扇了好几次也没扇走,心情愈发烦闷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时间一久,连床板也醒了,他一动,床板咯吱咯吱叫两声抗议着。
就这样一直折腾着。等稍微有些曙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挤着进来时,钱来来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