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梢上柳枝露了新芽,披着碧绿葱翠摇曳在风中,鹂音清明,莺歌燕舞,好一番勃然春意。
一竖梨花缀满雪色,晨曦熹光穿花拂枝筛落而下,洒在孤清而立的女子身上,那女子一身素色长裙,仔细看去却是一身丧服,青丝如瀑,只余腰间处轻挽了一个结。
熹光落在她身上,一身丧服竟然也显得飘渺若仙。
忽而梨树远处一行人马急行而来,为首的女子一身白色丧服,挽着丫鬟发髻,鬓间却缀满珠翠,神气活现好似一为富家小姐。
看见那立于树下的白衣女子,秋华冷声呵斥道:“五小姐倒是好兴致,自家嫡亲的哥哥死了,毫不伤心不说,反倒赏起了梨花春景。”
卿芙蕖闻言微微侧首,露出一张清水芙蓉的秀致容颜,她脸色略微显得苍白,唇角却勾出一抹笑意:“秋华。我记得,你是哥哥幼时亲手救下赐我的,如今,你怎么敢在哥哥殡天之日,来我面前,作威作福?”话至末字,已是覆了几分寒意。
秋华却浑不在意,反而露出一个如她一般的嘲讽笑容:“五小姐想多了,奴婢的命是世子救下的,可世子已经死了,奴婢是聪明人,易主四小姐也是身不由己啊!”
原来是卿若涵,卿芙蕖眸中闪过怒意,却不再搭理她,只冷冷看着秋华身后一众拿着绳索的小厮,风卷起青丝缭绕,梨花成雪,她一袭白衣更胜雪冰冷。
终究是士族贵女,举止间风华气度都不是一个装扮华丽的丫鬟可媲美。
秋华眼底溢出浓烈妒忌之意,阴冷开口:“不过奴婢感念世子当年救命之恩,特意求了四小姐一件事。”话落,她一副饶有兴味的看着卿芙蕖,“五小姐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卿芙蕖心底升起不好的预感,来不及询问,秋华已洋洋得意的说了出来:四小姐与奴婢感怀世子与五姑娘兄妹情深,特意寻了一妙计,让五小姐可以永远陪着世子。”
永远?卿芙蕖面色陡然惨白,不可置信的望着秋华:“你们……”
秋华红唇飞快张合,看着她脸色巨变语音更显轻快:“没错,四小姐已征了冷侧妃同意,答应让五小姐于世子今日出殡时,为世子,殉葬!”
大燕建国百年以来,也不过是开国元帝驾崩时所有妃嫔连着皇后也一起下墓殉葬,此礼遭到朝中诸多大臣反感,皆不愿自己的女儿平白殉葬。
此后就算有帝王驾崩,也极少再兴殉葬之礼。算至今日放眼皇室王族与世家大族,殉葬之说已是绝迹。何况听过妃嫔王妃为帝王王爷殉葬,从未听说过妹妹为兄长殉葬之说,简直是荒谬!
卿芙蕖冷声道:“荒谬,你和卿若涵果真是恨极了我,竟会想出如此恶毒的计谋,你当真以为我会任你们摆布,乖乖去殉葬?简直是蠢货!”
秋华听她最后一声怒骂也动了怒,阴声笑道:“这可由不得五小姐你了,随即向身后的众人一扬手:”来人,四小姐吩咐了,马上把五小姐请去世子的灵堂!”
卿芙蕖双目乍冷:“我看谁敢!秋华你不要忘了,我才是这安南王府的嫡小姐,你和卿若涵,一个小小奴婢,一个卑微庶女,如今倒是胆敢反了尊卑了。”
秋华却毫无惧意,尖声怪叫道:“哎哟我的五小姐,自从世子七岁病危被送出王府,王妃病逝,这府里的尊卑反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前两日听闻病愈的世子归来,奴婢倒还真提心吊胆了一晚,可第二天一早便听闻世子马车失控,竟生生冲下了悬崖,连个囫囵尸首也没留下。可怜世子一生缠绵病榻,最后竟只留下了一个衣冠冢!”
秋华捂胸做了一个悲悯怜惜的动作,脸上却露出狠毒笑意:“卿芙蕖,别以为你当真是安亲王府的千金嫡女,连你唯一倚仗的世子都丧命了,你还指望谁能保你一命?今日,这葬你是殉定了!来人,给我拿下!”
众护卫依言拿着绳索向着卿芙蕖包围而上,为首的护卫长林贵看着树下的白衣美人眼底闪过惊艳之色,颇有深意的说:“奴才劝五小姐还是束手就擒,乖乖和我们去灵堂,否则奴才们动起手来,姑娘就不知会怎样了,哈哈。”
卿芙蕖看他一副笑得猥琐的模样,心底升起厌恶之情,隐在勾着浅色铃兰的精致绸袖下的双手微微攥紧,似在酝酿什么。
然而不过顷刻,她似又做了什么决定,对着众人冷冷道:“滚开,不用你们请,本小姐自己去灵堂!”
小贱人果然怕了,居然这么听话。秋华心底暗斥,不由遗憾没有看到她一个千金小姐在一群卑贱男人手下狼狈挣扎逃窜的样子。她面上露出不快;“五小姐果真识相,那就跟着奴婢来吧。”说罢,极是傲慢的转身走了,
卿芙蕖抬眸,目光凛然的睨了一眼前方走得骚首弄姿的女子,迈步跟了上去。
灵堂设在安南王府的前厅。虽是离家多年,但好歹是御赐的安南王世子,头衔在那,便是马失前蹄坠崖身亡,却没有人敢草率处理了去。
一路行来,王府**白绸横错,缀着大朵的白花,前来吊唁的宾客们来来往往,算来卿世子七岁离京,当是没什么交集的,一个二个面上却满是痛惜之色。
卿芙蕖眼底涌起浓烈的嘲讽,哥哥离京十年,她已没有太多映像,可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平白死后,没有一个真心吊唁的友人,只有虚伪的假装悲痛。
步入灵堂,安南王与安南侧王妃端坐于高堂之上,厅中安置着一方巨大的棺椁,上好的百年檀香木,尚未盖棺。卿芙蕖却没有冲上前去,她知道,那里面也不过是一件衣服。
可笑的是,哥哥离京十年,幼时不过七岁,而今十七,府上人便是连他长得是环肥还是燕瘦都不知,也不知高矮,便只随意添置了件世子服扔进了棺椁,简直贻笑大方。
棺椁两侧是安南王府的众位庶出的公子小姐。素日里明里暗里咒着那占据了安亲王府少年一辈最尊贵地位的世子爷恶疾不治,老死他乡,如今倒是一副兄弟姊妹情深义切的模样,显得悲痛欲绝,就连其下跪了一地的奴才小厮们,也嘤嘤啜泣表达哀伤。
反观真正身为世子嫡亲妹妹的卿芙蕖,一脸平静清冷,除了面色苍白带着些许病态,面上全无悲痛之意,倒是一副好的不能再好的模样。
一众宾客看着平静出现的白衣女子,先是被其绝美容颜所惊艳,然后露出困惑之意,十足不解她的淡然。
安南王也看见了缓缓而来的卿芙蕖,眼中闪过一抹深意,刚要抬头说什么,却听厅外传来几声尖锐的马鸣声。
小厮尖细的传报声响彻:“太子驾到,四皇子驾到,六皇子驾到,英睿侯府小侯爷到,清元郡主到!”
众人眼前一亮,呵,这下人马可聚齐了,这场葬礼的压轴戏来了。
外面传来此起彼伏的行礼声,安南王顾不得她,也起身亲自迎了出去:“恭迎太子殿下,四皇子,六皇子,燕小侯爷。”
卿芙蕖冷笑了一声,心道一声果真好巧。眼光落在棺椁右侧,安南王府的四小姐卿若涵身上,似觉察到她的视线,卿若涵微微侧脸,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递给她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不待卿芙蕖反应过来,厅外便袭来一阵香风,定睛一看,原是一名少女伴着一声:“世子哥哥!”的哭唤声疾步闯了进来。
那女子穿一身枣红色骑马装,青丝束成马尾状,以白玉簪高高固定在头上,衬得因疾行而发红的小脸削尖红润,好一个英气女子。加上那一袭红衣,在满堂缟素间分外夺目。
卿元姝颤声靠近厅中的棺椁,也顾不得向高堂上的父王母妃请安,便径直靠向那百年檀香木棺,须于间面上已有泪珠闪现,双眉紧皱,好一副梨花一枝春带雨:“世子哥哥,元姝来迟了,哥哥离京多年,元姝一直惦念,终日盼望着有朝一日哥哥能病愈而归…可如今,元姝只等来哥哥的……呜呜……”
“清元郡主节哀,本宫相信卿世子在天之灵也不愿看到你为他神伤过度啊。”随之大厅迈进四位风姿卓绝的美男子,说话的男子身长七尺有余,着一袭惨绿宽肩窄袖骑马装,上好的云锦绸缎,袖间刺着鎏金丝纹,腰间别着一条镶着碧绿宝石的暗色腰带,脚蹬一双精致鹿皮短靴,长发梳成整齐的发髻,拢在鎏金发冠中神采奕奕,显得贵气逼人。
那人轩眉高挑,斜飞入髻,却因眉宇间的担忧之色生生多了一分柔软,正是世人所知爱慕了清元郡主多年的四皇子北宫宸。
见得几位正主进厅,灵堂内的人纷纷行礼,太子北宫玥微微抬手免了礼数:“今日世子出殡,不必多礼。”便由着安南王亲自领着几人往贵宾之席落了座。
卿芙蕖却实在看不下去一众人骑马装便闯入哥哥灵堂的作风,尤其是卿元姝一身枣红色,竟也毫不知规矩的闯了进来,当即怒道:“二姐真是好知礼数,这是哥哥的灵堂,今日是哥哥出殡之日,便是不穿丧服也罢,谁允许你穿一身红色便闯了来?我看你第一才女的名号真是喂了狗得来的!”
如此犀利言语瞬间引了大厅所有人的注意力,的确,卿元姝一身枣红骑马装完全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倒是人家太子皇子小王爷身份尊贵,不好说什么,可卿元姝是已故世子的妹妹,穿红衣便荒唐闯进着实不守礼数。
众人看向那个一袭雪色素衣的清冷女子,但见她形容消瘦,穿着白色丧服越发显得弱柳扶风,只是一人挺身立于厅中,身姿笔直,偏偏显得一身傲骨。众人心下已知,这便是安南王世子的嫡亲妹妹了,自小养在深闺人未识,传言和他的哥哥一般,也是个缠绵病榻多年的病秧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卿芙蕖忽略过众人的审视,径直看向高堂上的安南王与侧王妃,嘲讽开口:“侧王妃真是好生宠二姐,由着她穿红衣闯灵堂逆了尊卑,”语间,她蓦然扬音,“如今亲人灵堂前枉顾伦法礼数,以后这大燕的王法,我看她也是想要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