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国法有定,殿选需选在吉日,等待殿选的七天中,秀女们必须学习各种宫规礼仪,以免殿选当日在皇上面前失仪。
一日,苏暖裳随着各位秀女在练习步姿,忽然有太监来报:
“丽妃娘娘到——”
丽妃方逸霄是后宫中仅有的正二品妃之一,另一位是协理六宫的靖妃。皇帝年轻还未立后,因此这两位妃子就是宫里最大的,位同副后。然而,丽妃是丞相之女,又是皇帝新宠,炙手可热。众秀女请安过后,都低头肃穆,站立不动。
丽妃慢慢地在秀女中逡巡,逐个打量着这些年轻的女孩子:“诸位妹妹真是花一样的年纪,本宫自愧不如。”冷冰冰的语气使在场的秀女和奴才寒了一寒。
“本宫听闻有位叫苏暖裳的,才貌出众,是哪一位?”
苏暖裳没有想到丽妃居然知道她,还点了她的名字,连忙跪下又行了一礼,道:“臣女苏氏,愿娘娘万福金安。”
“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看看是如何一位妙人儿,让奴才们都赞口不绝。”丽妃懒懒地说着。
苏暖裳素来低调,什么奴才赞她的好话,恐怕都是托词罢了。苏暖裳抬头与她对视。这位以家世和美貌得宠的丽妃,果然如传闻所说的那样光彩夺目,丽质天成。她梳着芙蓉归云髻,一支金雀明珠桂枝步摇在她的头顶翻飞跳动,光洁的额头上画着七彩花钿,身上的桃粉缀白梨花襦裙显得妖娆而娇俏。皇上给她定的封号“丽”字名副其实。
丽妃端详了她片刻,这才“哧”了一声道:“这群奴才什么眼光,才貌双全?明明是生了一副狐媚样儿!”
苏暖裳心知她这是要找自己的麻烦了,大胆抬头飞快地扫了她一眼,只见丽妃的一双凤眼微微向上飞起,有说不出的凌厉与妩媚。
丽妃得意地看着她,高声道:“高嬷嬷,给本宫好好儿教导这位苏氏!就先免去她的晚饭,去柴碳司劈上十筐木柴,磨磨她的狐媚劲儿!”
“奴婢遵旨!”教导她们的高嬷嬷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不敢说什么。
苏暖裳呆立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高高在上的丽妃。然而现在自己还是个小小的庶民,命如草芥,以后能不能留在宫中还未可知,现在起身反抗不仅不会成功,只会毁了自己的前程,现下只得忍耐再忍耐,让丽妃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威胁性,才能在宫中生存下去。
苏暖裳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极力按下澎湃的心情,颤声道:“臣女领罚。”
砍柴这种苦力活难不倒苏暖裳,但她的手掌娇嫩细腻,不多时便磨出了血泡。苏暖裳一边劈柴,一边暗道丽妃好狠的心肠!宫中体罚妃嫔或奴才不能打脸和身上其他裸露的皮肤,免得污了各位主子的眼,但丽妃却这样折磨她的手,岂不是要她落选?
还有六天,古代的药膏见效这样慢,她的手掌在殿选之前能好吗?苏暖裳极不甘心,将每一根柴都当成丽妃的脑袋,狠狠地劈下去,劈下去。只要她苏暖裳一息尚存,绝不会忘记丽妃给她的“教导”。
苏暖裳眼见阳光逐渐黯淡下去,在高高的宫墙投下金红斑驳的光影。听着耳边寒风卷起落叶的簌簌声,不觉瑟瑟发抖起来。腹中空空,身体也没有什么力气,苏暖裳歇了几歇,好不容易才把任务完成了。
夜半时分,苏暖裳走出柴碳司,她的双手布满了伤口,隐隐作痛,不断有细微的鲜血渗出。为了尽快医治自己手上的伤痕,苏暖裳只好又一次发挥自己的特长,偷偷潜入太医院,偷得云南白药之后,她顾不得搽伤口,便从畅心园取捷径回住所。
畅心园,据说是皇上最喜的一座园子,其中河湖纵横,更有一片浩大的樱花林。园子没有过多的建筑,使人仿佛置身于自然山川之中。
苏暖裳虽然专心赶路,可还是不自觉地被早春的樱花香气吸引住了,阵阵樱花在无人的夜里兀自开放,幽香绵绵。但很快有细微的脚步声自前方而来,苏暖裳不想多惹事,身形一闪躲在了石子路边的草丛中。
苏暖裳悄悄地藏着,等了一会儿,只觉得那人经过自己藏身的草丛,又渐渐走远了,才起身继续走,不料背后传来一个男子静静的,不起波澜的声音:
“什么人?”
苏暖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躲过去了,没想到那人还会来这么一招,真是疏忽了。她慢慢转身,看见月光照在那个男人的身上分明穿着缂金云缀八团龙袍,深宫之中,乃至全天下唯有一人可着此衣,苏暖裳迅速低头跪下,却不说话。
“你是何人?在此作甚?”
苏暖裳微微发抖:“奴婢……奴婢是修惠院宫女暖儿,只是路过这里。”
独孤斯冷见她身量纤纤,体态声音皆自己邂逅过两次的苏暖裳了,顿时心情大好,走近了她:“不必行礼,站起来说话吧。”
苏暖裳极不情愿地起身,突然有一阵疲惫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差点站立不稳。独孤斯冷一双冷峻的眼似乎洞悉一切,问道:“路过?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是云南白药,奴婢白日做错事,受了罚,弄伤了手。”苏暖裳咬着下唇,伸出双手给他看,包着云南白药的牛皮纸上已经沾上了不少血。
独孤斯冷看着昔日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苏暖裳今晚却是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丝丝的疼惜升上了他的心口,不由得道:“过来,我给你上药。”
“啊?”苏暖裳一惊,一抬眼便对上了他的眼睛。独孤斯冷的眼神没有什么温度,脸上也是君王该有的神态,喜怒不形于色。
苏暖裳红了红脸,心说自己的桃花运怎么那么好!一会儿是奕亲王属意于自己,一会儿又是皇上亲自给自己上药!
苏暖裳跟着皇上走了几步,来到附近的霓休亭。
独孤斯冷在石凳上坐下,又示意她坐在自己旁边。苏暖裳岂敢坐,独孤斯冷便道:“让你坐你就坐,还要不要治着伤了?”
苏暖裳无奈坐下,伸出双手,看着独孤斯冷细心地给她上药,两人都不说话。
苏暖裳这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皇上的脸。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剑眉浓密,细长的眼,硬朗的鼻梁和的唇,脸型十分好看。他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苏暖裳无法用更新奇的语言形容他的长相,但他既不像杜鸣轩般开朗儒雅,也不像奕亲王般柔美俊秀。他身上的男子气概非常明显,是个杀伐决断的君王,然而他专注的神情又有点熟悉。
这座霓休亭是竹子建造的,小巧精致,只是命名有点奇怪,不知是出自谁手,苏暖裳细细回想,忽然明白自己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昏迷之时曾经听到一首诗,震惊之余,不自觉地低声念道:“菩提不梦昨夕苦,霓裳未必千日休。”
“这是什么诗?是你自己作的?”独孤斯冷奇道。他知道苏暖裳文才武略样样出色,但不知她竟会吟出这样无奈惆怅的诗句。难道宫中几日沉浮,已经将她打击成这样了吗?
苏暖裳点头算是默认,其实这是她在昏迷的时候,耳中听到来自神秘空间的声音所吟。
“菩提不梦昨夕苦,霓裳未必千日休。好,明日我就让人把这句诗刻在柱子上。”独孤斯冷又道:“你是不是疑惑,为什么我对你独眼相待?其实我倒是觉得你比较合我心意。”
独孤斯冷说出这样的话,脸上却不笑,也没有温柔的神色。苏暖裳认定他其实是在开玩笑,但是这、这玩笑也太冷了吧!
苏暖裳站起来对他福了一福,道:“皇上莫要戏弄我一个小小奴婢。”
“不,我没有戏弄你。明晚是初一,我要举行家宴,宴请各位皇亲,你过来服侍我吧。”
“我……是。”苏暖裳腹诽道,你们独孤家的男人怎么一个比一个难缠,咱们这是在古代,男女授受不亲的好不好!你是真的要追我吗?但她又不能拒绝,他可是皇上啊,只得答应下来。
四月初一,皇帝照例举行宫宴,和往日歌舞升平的宴会没什么不同,但这一次,独孤斯冷心下畅快不已,因为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有时候独孤斯冷回头,看见她在背后静静地守候着自己,尖尖的小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清丽出尘,就会觉得宴会也没那么闷。
苏暖裳上前倒酒的时候,独孤斯冷冷不丁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苏暖裳大窘之下,不少酒洒了出来。独孤斯冷翻过她的手掌,她的伤痕恢复了不少,但还是有些伤口因碰了水,翻出了鲜红鲜红的肉。独孤斯冷皱了皱眉头:轻声说:“是不是碰了水?傻瓜,这样不爱惜自己。”苏暖裳的脸蛋已经红得像独孤斯冷身上穿的绛色着金地纱缀八团翼龙单袍的颜色,她挣不开皇上的手,悄悄地叫:“皇上!”
如此暧昧的举动自然引起了坐在皇上右下首的丽妃的注意,她蹙了蹙眉,心想皇上身边服侍的宫女并无此人,她又是谁,怎么有点眼熟呢?并无倾国倾城之貌,只能算是清新动人,怎么就引起皇上的兴趣了呢?可不管是谁,只要敢和皇上眉来眼去的,就是她方逸霄的眼中钉、肉中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