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影点点头,退后两步,让灯光照见面容,对林玄睿招呼道:“你出来一下。”转身往过道那头走去。
林玄睿毫不犹豫地下了床,季无夏虽然是个怪人,但此时给他的感觉,却完全没有害怕的成分在里头。
离开隔间的时候,林玄睿向安月晴回望了一眼,李俊升抬头与他对视,目光冰冷,说不清是无含意,还是有恶意。
季无夏站在车门的位置,见到林玄睿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见鬼了。”
林玄睿愣了一下,点头,忽然反应过来,掏出手机看时间。
上厕所回去的时候是12点19分,现在是1点过7分。
遇鬼的这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四十多分钟的时间。
“刚才你差点就杀了人。”季无夏接着说,点燃了一支香烟。
林玄睿嚅动着嘴唇,小声道:“可我还是在自己的床上,那个不是我。”
“但你的魂魄已经被勾走了,你为他助力,就是共犯。”
“他是谁?为什么要对付安月晴?为什么要找上我?”林玄睿一连串地问,目光中有些焦灼。
“不知道。”季无夏憋了憋,吐出一大口烟雾,似乎在释放某种压力,瘦削白皙的面容,在白色薄雾中显得有几分朦胧。
林玄睿略感失望。
“那么,救我的是谁?”
“你怎么知道有人救你?”季无夏笑笑,“也许一切就那么自然终止了,没人救你。”
“不会,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林玄睿摇头,“那声响雷惊醒了我,但那应该不是真的雷声,因为今晚没有打雷下雨。”
“那么,那应该是曹达昌的呼噜声吧,你听听多像。”季无夏把手挡在耳朵背,作静听之状。
确实,在这里仍然能听到沉闷而起伏的打鼾声。
“你别逗我了,行吗?”林玄睿面色发呆,目光发直。
“好。”季无夏点点头,“说起来,确实是我救了你。我当时打了个喷嚏,破了那恶鬼的迷局。”
“喷嚏?”林玄睿半信半疑,此时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神秘人。
“是的,我这人怕冷,畏寒,容易感冒,一遇风吹草动,打个喷嚏是常事。”
“所以,即便在夏天,你也穿得这么严严实实?”
“没错。”
“你不是个普通人吧?”
“的确,有点不普通。”
“那么,之前出现的一些蹊跷事,你能不能给出个解释。”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本事不够,解释不了。”
“但你刚才明明把一个恶鬼吓走了。”
“也许,我真的不应该多管闲事——”
季无夏沉默了片刻,语气颇为无奈,“准确地说,不是我吓走他,只是因为我体质比较特殊,能敏锐地感应到亡灵的存在,算是他们的半个同类吧。任何一个族类做隐秘之事,都忌讳让自己的同类看到,尤其是不友好的同类。刚才我只是发出了一些声响,那个恶鬼就离开了,回避了,仅此而已。”
林玄睿怔怔地站着,在几缕缭绕的烟雾中,他的神色更显茫然。
“你挺坦诚的,但是……”他犹豫着说。
“你要怎样才相信?”季无夏问。
“把帽子摘下来看看。”林玄睿答非所问。
季无夏露出笑意,嘴角闪过一丝不屑,手一抬,优雅地摘下了头上的礼帽。
林玄睿嘴一张,呆住了。
季无夏一头银发,如银丝,如银针,灯光下,闪着一蓬亮晃晃的银光。
“染的……”林玄睿喃喃出声,像是自问自答。
“你说呢?”季无夏踩灭烟头,戴上帽子,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林玄睿杵在原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兄弟,借个火。”背后传来一个低微的声音,一只手掌搭在他肩头,透着一丝凉意。
与此同时,过道里,猛地传来一个响亮的喷嚏。
林玄睿打了个摆子,肩膀一甩,根本不敢回头,三步并做两步,闪入了过道中。
……
第二天早上,林玄睿是被人推醒的。
灿烂的阳光透过车窗投射在他脸上,在列车的疾行中,光影不断变幻,晃得他眼花缭乱,把眼睛揉了半天,才看清床前一张横肉交错的胖脸。
胖脸上的小眼睛注视着他,隐藏着几分期盼。
“有事啊?”他翻身起来,一瞧周围人来人往,才知道自己是起得最迟的了。
曹达昌笑笑,“先去洗漱吧。”
洗漱回来,曹达昌还在下铺等着他。
不仅曹达昌,隔间里其他人也就位了。
季无夏反而没在。
林玄睿抬起下巴,朝季无夏的铺位指了指,问:“他呢?”
曹达昌摇头,“不知道,一大早就没见。”
铺位上行李还在,也不会是下车了啊。
曹达昌拍拍旁边,“小林,坐下,有事问你。”
林玄睿一坐下,曹达昌就问起昨晚鬼压床的事。
对面,安月晴被李俊升搂着,眼睛习惯性地看地面,里面泪光闪闪的,李俊升则盯着林玄睿,神情严肃。
应该是姓李的把这事透露出来的吧。
林玄睿便把该说的情况照实说了,当然,不该说的,他半个字也没露。
“妈的,这里是真邪门了。”曹达昌听完,皱着眉头,骂了一句。
“我昨晚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那个黑影一闪而过。”李俊升托着下巴,眼睛周围竟然起了一点黑眼圈,颇有深意地盯着林玄睿,“虽然黑影我看到了,但是,如果之前我自己没有亲身经历过类似的事情,那我也绝不会相信、我老婆昨晚仅仅是遭遇了鬼压床。”
林玄睿感觉这话若有所指,心里忐忑起来。
李俊升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难道,安月晴昨晚看见了什么?
难道,自己昨晚真的骑到那女人身上去了?
不管骑没骑到,那个恶鬼是以自己的面貌示人的,安月晴当然就有可能看到了,就有可能以为是自己在作恶了。
自己一点便宜没占到,还惹了一身骚。
林玄睿在心里对那恶鬼骂了一句:狗杂碎,有种今晚你再来,看小爷不撕了你!
“我说,这件事情会不会跟那小子有关。”曹达昌望向季无夏的铺位,“我看他鬼鬼祟祟的,不像个正常人。”
李俊升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也不清楚,昨晚我惊醒的时候,姓季的也正好下床来。他说有鬼在压我媳妇,又说小林看见了,被吓晕了,然后还是他把小林弄醒的,用的什么手法,我没看清楚,反正他的确是有些门道的。”
曹达昌听得郁闷无比,双臂往上一撩,把T恤全脱了,赤着浑圆发热的上半身,站起来朝石勉成嚷道:“老石,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石勉成似乎很沉得住气,除了洗漱和上厕所,他几乎不离开自己的铺位,不是坐着就是躺着,手里边少不了一本书,有时候是书刊杂志,有时候似乎是古旧发黄的老书,总被他看得津津有味的。
他放下手里的书本,平静地看着曹达昌,声音波澜不惊,“鬼神的世界,我们凡人是无法窥探的,前路上是福是祸,也难以预料,何必在这里自寻烦恼、白费心思呢?我还是赞成昨晚李先生讲的那句话——若是心中无鬼,自然百鬼不侵。”
曹达昌讨了个没趣,将手里的T恤叠成块状,当成扇子一样扇着,嘴里边叨咕着,往外边去了。
这个活跃分子一走,隔间里更加寂静无声。
一个上午,就这样压抑地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