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升停顿了一下,眯着眼,接着讲:
“落地没有成功,她沉寂了挺长一段时间。这期间我怕得要死,怕她会暴怒起来,露出凶相来吓我。其他我倒是不太怕,凭直觉,我料定这女鬼是被禁锢在那根树枝上的,想要近身来害我是不太可能。”
“忽然,女鬼发出了一串怪笑,就像遭受了严重打击之后,精神失常的那种笑,还有种冰冷诡谲的意味在里头。然后,她又动了,但这次不再是往下沉,而是腰腹用力,屈体向上。”
“但是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同样显得很艰难,好半天,身体还是呈九十度的样子,上不去。我挺纳闷的,看她的装扮,生前应该是爱好戏曲的,这些基本功应该有啊?瞧她这样辛苦,心中不由自主就产生了一丝同情,暗地里给她加油鼓劲。谁曾想,就是这点同情心,差点把我害死。”
“也奇怪,我心里一帮她,果然她就容易得多了。她本来是背对着我,现在朝上这么一弯身子,就成正对我了。她的正面一点点升上来,最开始是头上的凤冠,像是发了黄的黑白照片里面的那种颜色,接着就是她的眼睛——她脸上是化了彩妆的,眉宇间一片赤红,眼线浓黑如墨,眸子里,像一潭死水,幽幽的,定定的,深不见底。”
“我打了个哆嗦,看到她很吃力地伸着手,去解脚上的绳子,我立即省悟过来——这绳子一让她解开,我就危险了!”
“我大为恐惧,但一下子也决定不了怎么做。说到底,我不确定她对我是不是有恶意,有多大恶意。这时候,也许是祖宗保佑,也许是女鬼觉得自己就快得逞了,暴露了本心。她突然瞪着我,眸子里闪动着无比幽冷和怨毒的光。那种目光,我形容不了,反正这世上没人能承受那种东西。”
“我猛地大叫一声,鬼哭狼嚎一样,抓起手边的东西,疯狂地扔了出去。”
“混乱之中,我不知道是什么击中了她,又或者,是我内心的意念不再帮她。就听一声凄厉的惨叫,女鬼的上半身又翻倒下去,悬在半空,来回晃荡。她暴怒了,一边厉叫,一边发狂似的乱抓乱舞。这时候最骇人的一幕出现了,非常的不可思议,真的只能用活见鬼来形容——悬挂女鬼的那根树枝,忽然迅速地生长,从窗户中钻进了房间。而上面的女鬼,像溜索一样,顺着树枝,直直地闪了进来。她披头散发,满目凶光,嘴唇铁紧,双臂前伸如僵尸,十指像利爪,像铁钩,转眼之间,就扑到了我的面前……”
安月晴发出半声惊叫,用手紧紧捂住了嘴。
曹达昌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脸上的肥肉,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林玄睿瞪着双眼,面无表情,但屁股往前挪了挪,上半身脱离阴影,暴露在灯光下。
李俊升拿起矿泉水,喝了两口,缓了缓。
“后来呢?”曹达昌撩起衣角,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问。
“然后我就晕倒了,没错,就是活活被吓得晕死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之后了。我女朋友告诉我,那晚她们听到响动,急忙上楼,冲进房间里的一瞬间,看到有个怪影一晃就没了。而我,已经栽倒在地板上了,之后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发高烧,说胡话,请医生、送医院都不管用,把她和家里人吓得够呛。后来她家人去当地的道观中,请了位道长来,用了符水,作了法术,我才恢复清醒。”
“我在新宅这边休养了一段时间,身体勉强复原,就离开她老家了。关于那个女鬼的一点来历,是我女朋友从长辈那儿问了之后,再来告诉我的。”
“她说,民国的时候,当地有位名流,颇有权势,强娶了一个小老婆,养在那座老宅里。这小老婆以前是戏班的,跟她的一个师兄早有情愫,婚后,两人还一直暗中来往。那位名流得知此事,盛怒之下,找人把那个师兄谋害了。这小老婆内心悲痛万分,却丝毫不露,悄悄勾搭上当地的一位要员,撺掇他来对付这名流。”
“要员跟名流原本就有宿怨,于是和这小老婆里应外合,给名流栽了一桩大罪,严刑拷打,最终名流死在狱中。后来时局变化,要员失势,名流的族人就反过来收拾这小老婆,将她关在一个屋子里,各种凌辱和虐待。”
“据说整人最厉害的,是这名流的大老婆。她把小老婆剥光,捆绑,在其身上涂抹某种液体,引来许多蜘蛛在上面结网,将身体一层层地包裹起来——隔三岔五就这么整一次。这小老婆受不了这折磨,在某个深夜穿上戏装,悬梁自尽。她死之后,冤魂闹得很凶,大老婆就找来一位高人对付她。”
“按照高人的指示,小老婆的尸体被挖了出来,悬挂在那棵大树上,让她的魂魄上不及天,下不触地。而且身体倒置,使她神魂移位,不能行动自如。悬尸之前,还把她的腰椎敲断了,防止她解绳逃脱。这小老婆生前活了24岁,就在树上吊了24个时辰,然后才被草草埋葬了。”
“从那之后,她的魂魄就被禁锢在那根树枝上,不能到处害人。而那根树枝,恰好正对着三楼那个房间的窗户。我女朋友的家人住进老宅,开始也被吓到过几回,不过并不严重,后来就找人把那根树枝砍掉,紧闭窗户,就没有再出过什么事情。”
“对啊,我在想——”林玄睿干咳两声,中途打断,一脸疑惑,“她们一家人住了几十年,都没出什么事,怎么你一去,就闹得这么大?”
李俊升喝着矿泉水,有点强作镇定,“偶然因素吧,我不该去开那个窗户的。”
“偶然之中,也有必然。”林玄睿的微笑,透着几分古怪,“为什么你女朋友的奶奶偏偏安排你去那个房间,而你又偏偏将窗户打开了呢?”
李俊升愣住了,盯着林玄睿,“你想说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和那个女鬼前世有冤业,所以才会出现种种凑巧,使得你几乎被女鬼索命?”
噗,李俊升口里的水喷了一地。
“滚犊子吧,臭小子你咒我啊?编故事这么能耐,你去写恐怖小说吧。”
“哈哈哈。”曹达昌在一旁大笑,拍拍林玄睿的肩膀,“小林啊,赶紧出书,我把夏天开空调的电费全省了,帮你多买几本。”
李俊升也笑,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其实吧,这鬼也没什么好怕的,因为鬼都在人的心里,鬼由心生嘛。要是心中无鬼,自然百鬼不侵。不过,话又说回来,人不犯鬼,鬼有时却要犯人。据那位道长说,如果当时让女鬼解开脚上的绳索,那神仙也救不了我,而且不仅是我,许多人都要遭殃。这事想起来,还真是有点让人后怕。”
上铺传来石勉成平稳的声音,“李朋友,你太潇洒帅气,连女鬼都对你倾慕不已。要是当初住那房间的是大曹,不要说窗前的女鬼不敢现身,就算方圆十里的女鬼,也会跑光光。”
李俊升翘着嘴角,正要一笑置之。
安月晴突然捂住心口,急促地一声尖叫。
李俊升顺着她惊恐的目光看去,脸色顿时煞白。
他们四人的头顶,有只蜘蛛正在倒悬着,一动不动。
这蜘蛛有蚕豆大,灰白色,一排蛛眼隐约可见,闪着隐秘幽光,八条毛茸茸的节肢伸展着,有点虎视眈眈、蓄势待发的意味。
安月晴对此心生恐惧,很正常,女性原本就怕蜘蛛蟑螂这一类东西。
但是现场的男人们,心里也在发毛。
他们很自然就想到了故事里的那个女鬼。
那女鬼不就是像这蜘蛛一样,被吊在半空中么?
另外,列车上怎么会有蜘蛛,而且是在说完这个故事之后出现?
还有,蜘蛛的颜色,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即使有这种颜色,会不会也太巧合了点?
他们几个定着身子,瞪着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