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一辆列车缓缓开出车站,驶向远方,三个昼夜之后,才会到达终点站海容市。
四号车厢的第一个隔间内,六个铺位全部占满。
躺在下铺的林玄睿感到庆幸,最后一个暑假回老家,终于让他买到一个好铺位了。
令他感到庆幸的还不止如此。
对面有个年轻的女人娴静地坐着,二十六七的年纪,装束淡雅,容颜娟秀,除了目光偶尔有几分局促,一切都显得很美好。
林玄睿头朝里躺着,双眼望向过道那边的窗外,借着床头小桌的一点遮挡,目光不时地往女人的身上偷瞄。
瞄着瞄着,就有些意乱情迷。
他觉得,无论是他们班里的班花是学校的校花,都比不了这女人的一半。
不是单纯说长相、身材这些,而是那种气质、韵味。
有些年轻漂亮的姑娘你见了,也许会眼前一亮,惊呼一声:哇,美女!
但有些风韵可人的妇人你见了,还来不及惊呼,她就已经悄然住进了你的心里,占据了你的脑海,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磨灭不了,挥之不去。
林玄睿有些疲惫的身体里,升起了年轻人应有的朝气和热量,胆儿慢慢壮了,眼神也有些放肆起来。
车厢里的空间狭小,眼睛不是往这看,就是往那瞧,即便他略显冒犯的目光被对方捕捉到,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吧?
况且,这女子身边的男伴,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林玄睿心里正美着,那个男的回来了,心里拎着一袋清洗过的苹果。
不得不说,他俩还真是一对,很般配。
这男人三十的样子,长相嘛,真的是风流倜傥了,有民国四大美男之一汪兆铭年轻时候的影子。
男人坐下,轻搂女子肩膀,很自然地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俊升,干什么……”女子脸色飞红,轻声抗议着,微微挣扎。
看来这女子还挺保守,要是现在的小年轻,搂个亲个,根本不算啥。
男人洒脱一笑,收手,从袋子里拿出一个苹果,用一把小刀,熟练地削起皮来。
火车上是不能带刀具的,但这男人肯定有他的办法。
会泡妞、泡美妞的男人,在同性的眼中既是竞争对手,又是崇拜的对象。
林玄睿觉得心里有点堵,暗暗叹了一口气。
他年轻,有身高有特长,成绩不错,家境还可以,也算是有点小帅,但在女孩子的面前,一向都是无所作为。
男人削了苹果,一小块一小块地喂给女子吃。
他们的举止很亲昵,却又显得落落大方,完全是情侣之间应有的氛围,别人除了羡慕嫉妒恨,也指责不上什么了。
林玄睿躺得浑身不自在,一骨碌爬起来,扳开折叠凳,一屁股坐下。
他的上铺躺着个胖大的汉子,头靠过道这边,正用一种揶揄的目光,一脸微笑地望着他,看得他很不爽。
“小兄弟,抽烟。”汉子毛茸茸的粗胳膊伸出来,递了支香烟。
这胖汉身穿黑白条纹的T恤衫,四十来岁,粗短的脖子上挂一条粗大的金链子,笑容一起,脸上的横肉倒更显紧绷了。
正因如此,林玄睿心里头虽然窝火,却也不敢发作,客客气气地推辞,“不了,大哥我不抽,谢谢。”
“大学生?”胖汉给自己点燃香烟,问。
“哎。”林玄睿点头答应。
“好,不抽好。”胖汉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小眼睛闪烁着,往过道两头不停瞄。
“车厢内不准吸烟!”女乘务员尖利的声音突然响起。
“不吸了,不吸了。”胖汉连忙点头陪笑,狠吸几口,掐灭了烟头。
隔间内一时陷入寂静。
像这种列车上的长途旅行,空间封闭,人员生疏,注定是枯燥而烦闷的。
胖汉在铺位上翻来覆去,东张西望,烦躁不安。
在这里,他体形最壮,却偏偏被夹在空间最窄的中铺,也真难为他了。
林玄睿忽然明白刚才他为何要在车厢内吸烟了,他就是想没事找个抽。
窗外已是夜幕降临,时而灯火依稀,时而群山苍茫,在这归乡或离乡的旅途上,引发旅人们莫名的惆怅。
“喂,大伙都说说话,聊聊天,好不好?这样容易混时间嘛,不然三天后下车,都他妈闷成人肉罐头了。”
胖汉似乎实在憋不住了,大声提议着,朝林玄睿嚷了一句:“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林玄睿应付着笑道:“对,对。”
“都是去海容的吧?”胖汉问。
大家沉默,无异议。
“好,好,这一路上有伴了,六人行。”他自己呵呵笑。
其他人都没什么反应,但胖汉依然没放弃,“要不然,大伙先作个自我介绍?我先来,我叫曹达昌,朋友们都叫我大曹——小兄弟,你呢?”
“林玄睿。”
“好名字。”曹达昌敲敲头上的床板,问上铺的,“你呢,大兄弟?”
上铺的男人和曹达昌年纪差不多,但脾性完全是两样。
那人长相端端正正,看起来不苟言笑,但也不是古板不合群的类型,他很有礼貌地回了一句:“鄙人石勉成,大家好。”
曹达昌低头,吹了下口哨,看着下面的一对帅哥美女。
“我叫李俊升。”那男人耸耸肩,也挺大方,搂了搂身边的女子,说:“这是我老婆,安月晴。”
安月晴扭动香肩,嘀咕道:“谁是你老婆……”
李俊升一脸正经,嘴角却有一丝坏笑,“不是我老婆?不是我老婆你跟我做什么?总不会是我诱拐了良家妇女吧?我看,这事儿得去乘警同志那里解释解释。”
安月晴自己都禁不住哧的一笑,一低头,用手把脸挡住了。
曹达昌哈哈一笑,朝李俊升伸出大拇指,“兄弟,你真行。”
李俊升神秘地眨眨眼睛,算是回应。
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面的中铺,是李俊升睡的,现在空着。还没报上名来的,就只剩上铺的那位了。
曹达昌盯着那人,却有几分犹疑,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喂,上面那位朋友,请问你尊姓大名啊?”
那人靠着被子坐在床上,白净瘦削,沉静斯文,这大热天的,一袭西装罩在身上,蹲在角落里,悄无声息,不看他,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一看去,又有种幽寂阴冷的感觉。
难怪连曹达昌这种性情粗豪的汉子,都不好对他随便开口问话。
听到有人冲自己发问,那人才抬起头来,将压在眉梢的帽沿提了提,语气冷冰冰,“季无夏。”
这三个字一出,隔间里的空气都似乎为之一冷。
季无夏这个名字和它代表的这个人,就像毫无生命气息的冰块,将这里的阳气夺去了大半。
林玄睿忍不住往上瞧了一眼。
这人是个怪人,名也是怪名。
尤其他头上那顶男士礼帽、如同许文强所戴的那顶礼帽,此时此地,显得格外怪异,不合时宜。
曹达昌的笑容有几分凝固,但他不甘心自己好不容易搞活的气氛就这么冷却掉。
“好好,大家的名字都报了,聊天就方便了,哈哈哈。”
“聊什么?”
林玄睿也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回应这么一句。
也许是因为无聊吧,还有那种莫名的烦躁。
“什么刺激聊什么。”曹达昌脸上有种古怪的笑,环顾众人,“怎么样?”
“刺激?刺激的事儿就多了,你指哪一种?”李俊升哈哈大笑,有点眉飞色舞。
“鬼故事,我们来讲鬼故事!”林玄睿愈加烦躁,嗓门有点大。
“够刺激吧?!”他又差不多是喊了一句。
曹达昌看着他,愣了一下,一拍大腿,“好,鬼故事,这个刺激,听了麻冷麻冷的,正好给我降降温,老子还嫌空调开得不够大呢。”
李俊升没作声,那个毛头小伙的敌意,像他这样的情场老手,早已经感觉到了。似乎是为了向对方示威,他又轻吻了一下安月晴的脸颊。
安月晴没理他,望着这头的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鬼故事,谁先来?”曹达昌问。
“我先讲个吧。”
出人意料,是上铺的石勉成先表态。
此人看来沉稳、内敛,但往往这样的人,才是有许多故事的人。
林玄睿笑笑,可能这位石先生也是一样的烦闷无聊,只是不喜欢表露出来而已。
“这个故事我是听人说的,他是我一位很要好的朋友,以我对他的了解来看,这个故事的真实性,十有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