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梁洞虽然已是今不如昔,但是内中蕴藏的古怪禁制,仍是不容忽视。高庸涵和孽承王都不愿节外生枝,绕过海漩朝那座山峰处行去。海漩极大,方圆足有数百里,两人绕了好大一个圈子,才转到海漩背后。不想此处海水中竟然凭空多出了一个法阵,一时不察被游荡的怨气发现,登时引发了剧烈的震荡。
海漩迅即扩大,两人猝不及防,瞬间被漩涡吞没。水流中另有一股巨大的力量,以高庸涵和孽承王的修为,一时之间居然都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几乎被水流卷走。海水中不时闪过片片透明扭曲的光影,光影挟着戾气迎面扑来,恍惚间宛如修真者的法身一般。两人知道,这些光影,实是死在斜梁洞的修真者所遗留下来的灵胎与魂魄,只因无法脱离桎梏,以至于变成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这些光影异于所有的生灵,加之常年受怨气煎熬,故而极具攻击性。
高庸涵察觉到危险逼近,大喝一声聚象金元**挟纯阳之力挥洒而出,但见金光漫天化作一轮圆月,将袭来的海水生生逼退三丈。跟着又是一声鬼啸,孽承王伸手在空中一阵乱抓,只听得一片尖叫,靠在近前的光影纷纷碎裂。两人均是极道高手,与人对敌的经验丰富无比,趁着水流停滞的时机同时发力,朝海漩外冲去。
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斜梁洞的禁制确实松动了许多。回想当初,任凭如何倾尽全力,孽承王也无法前进一步,而且还被禁制所伤。如今,海漩的范围尽管扩大了不少,却再难把人困住,两人合力就此冲出禁制。说来也怪,一旦跑出五里之邀,海漩随即恢复常态,四周的海水也跟着平复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想不到这里竟然暗藏机关,还好咱们见机得快,不然又得费一番手脚不可。”孽承王回头望了望海漩,低头沉思:“怎的那些阴灵没有触发法阵,难道说这道禁制对魂魄无用,只对活人发作么?”这么想着,不由得抬头看了高庸涵一眼,又想起了他体内那道独一无二的气息。
高庸涵倒没想那么多,和孽承王并肩来到那座山峰跟前。山峰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在山腰处隐隐逸出一股法力波动,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
“这感觉好生奇怪,虽然谈不上难受,却也有几分别扭,以前还真没碰到过。”高庸涵皱了皱眉,转头问道:“大王,你说的那个通道,可就是这里么?”
“没错,就是这里。”孽承王面容一整,正色道:“高老弟,这一进去多半会落到幽界,凡事多加小心。”
“明白!”高庸涵重重点头,看着孽承王身影消失在一团雾气当中,深吸了口气迈步踏了进去。他曾先后数次进入虚空,却从没有像这次一样,恍惚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了魂魄,周身一麻旋即从半空摔落下来。等到清醒过来,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已然踏入幽冥界。
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高庸涵几次想要凝聚灵力都不可得,源自魂魄深处的那种酸麻,竟似无法化解一般。勉力侧头朝下望去,除了黑压压的愁云惨雾什么都看不见,而后又试着用神识联络了一下孽承王,可是没有收到一点消息,心中不由得一紧。
“不知孽承王情形如何,倒叫人好生挂念。”此时此刻,高庸涵第一个想到的,并非是自己而是他人,单只这一点就足以令大多数人都自愧不如。再一转念想到:“是了,他乃冥界九殿冥罗之一,对幽冥界的情形那是再熟悉不过,加上之前就已有所准备,想来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这么想着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对于正在高速下坠也不去理会,只默默催动法诀,将魂魄内那点阴柔的戾气一点一点给逼出去。
幽冥界不同于厚土界,种种情由均不可以常理度测。比如说,不用任何法术、法器护体,直接从这么高的地方坠落,若放在厚土界,即便是修真者多半也会摔得粉身碎骨,而幽冥界则不然。按照上次的经验,幽冥界另有一番道理,至少类似情形是不用担心的,所以高庸涵能泰然自若,任凭这么摔将下去。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魂魄中的酸麻稍微缓解了一些,灵力运转逐渐通畅。高庸涵刚刚将身形稳了一稳,只觉得脚下一震仿佛陷进了泥沼之中,灵力顿生,跟着轻轻一跃回到地面。
这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在昏黄的雾气笼罩下,流露出几分凄凉的味道。高庸涵放出神识略微扫了一遍,方圆数里之内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当下心绪稍定。之前和孽承王曾经商量过,对于眼前这种情形也曾谈及,所以并没有急于找人,而是先布了一座法阵恢复调息。
不知为何,无论用什么办法,始终都无法将那股阴柔的法力祛除干净,即便使出仙界和魔界法门,依然在魂魄深处留了那么一点点。以高庸涵刻下的修为和见识,都搞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想来也只能归结为地府那股非同一般的禁制,心下不由得对幽冥界暗暗生出几分戒备。他原以为凭自己现在的实力,天下之大尽可以自由往来,哪知刚刚闯入地府就领教了此中的厉害,这一下不啻于当头棒喝,登时收起了轻视之心。
既然无法根除,高庸涵干脆将此事放到一边,转而寻找孽承王的下落。只是他对幽冥界近乎于一无所知,身在此地连个方向都辩不出来,只能在雾茫茫的荒地上乱闯。如此疾行了两天,仍旧没有任何发现,甚至连一个阴魂都没有碰到,不免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停了下来,将上一次的经历仔细回想了一遍。
在和默提上人以及酒界老祖会面之后,高庸涵对那次地府之行有了记忆,不过不知何故,某些细节总是无法记起。比如说,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先到达幽界,找到三魂七魄后跟着灵童又去了冥界,然而对于冥界只有一个极其模糊的概念,其余的再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而其中最重要的一件事,便是在他脑海当中,似乎有一个倩影若隐若现,每次都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转瞬即逝。那倩影究竟是谁,与自己有什么关系,当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惟有寄希望于此次地府之行的结果了。
上次是如何发现九幽冥瀑所在,脑海中的印象并不清晰,高庸涵想了一会才依稀记起,抬头看了看昏黄的天空,一跺脚朝上飞了去。飞了许久,穿过重重云雾依旧没有任何发现,这就令人诧异了!
“怎地和上次不一样,难道说应该往地下走么?”高庸涵心中念头急转,却始终摸不着头绪,索性不再多想,只认准眼前这条路走下去,“不管那么多了,反正已走了这么长的时间,断没有回头的道理,除非向上这条路是死路,那时再回转不迟!”
如此这般,直飞了数十天都没有结果,如果放到厚土界,这会只怕已经从天子城到望云都了。抬眼望去,厚重的云雾根本无法看透,实不知上面倒底是怎么一副情景。饶是高庸涵性情坚毅,也不禁生出了几分迟疑:“幽冥界怎地如此古怪,和记忆中全然不同?”他却不知,在天边一处幽暗的地方,正有一双眼睛透过层层迷雾注视着他。
如是又飞了数天,云雾由昏黄变得越来越暗,直至变成墨色一般漆黑。这一日,终于被一层禁制给拦了下来,高庸涵精神一振,挥掌将身前的乌云驱散,眼前的情景令人大吃一惊。
两边如同隔了一层薄膜,那边的天空没有丁点阴森的味道,反而是流光异彩绚丽多姿,只见无数七彩光芒闪烁,间中是一道道彩虹一般的光芒划过。任谁也想不到,世人口中阴森可怖的地府,竟然也会有这等绚烂的景象。
“这里便是幽界的尽头么?”高庸涵大感意外,良久方才回过神来,缓缓飞到分界线跟前,伸手轻轻抚了过去。
手指堪堪触到禁制,立时便生出奇异的变化,由灵胎凝结而成的躯体,在这一刻竟似融化了一般。高庸涵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扭曲变形,而后被禁制吸了进去,随即化作一道七彩光芒,在禁制相隔的对面缓缓流动。很快地,那种扭曲变形顺着手指蔓延到整只手掌,以手掌为中心,四周的空间缓缓开始旋转,泛起层层涟漪般的异彩。
这种经历从来未曾遇到过,若是换作任何人遇到这种情形,只怕都会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惊恐。可是高庸涵不但没有抗拒,反而露出一副很舒适的神情,竟而慢慢地闭上了双眼,惬意地晃着身体。随着扭曲的范围越来越大,聚集在他身边的光芒也就越来越多,而他整个身体都已陷入到行将融化的状态当中。即便是墨玄庄那只墨魇,也没有令高庸涵失魂落魄到如此地步,这一刻真正是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沉火入水,阴阳相推,开!”一声暴喝,一道凄厉之极的灵力直击向那层禁制,恍若漩涡般的虚空涟漪登时被震得七零八落。受到攻击,对面天空陡然换了一副颜色,漫天流光瞬间变作森森鬼气,数道鬼影厉啸着冲了过来,只有高庸涵身边的光芒兀自游移不定。
来人正是孽承王!他在穿越虚空时倒是轻松得很,没有遇到半点障碍,可是等落地之后才发现,先前忽略了一个细节,以至于很有可能会犯下大错。孽承王只知道,虚空通道后面多半是幽界,可是万万没想到,会要死不活地落到幽界的悬象都。登时忆及高庸涵魂魄内的冥界印记,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幽界共有九九八十一座城池,像高庸涵当日看到的那座末都庐难城,不过是最外围的门户而已,地位最高的正是这座悬象都。悬象都是幽界皇城所在,幽界神殿就位于悬象都的上方,乃是幽界最为尊贵之所,防范之严密自不必多说。就算是孽承王九殿冥罗的身份,也只有在陪侍五冥神君时,方有机会踏进悬象都的地界。
由此可见,两人的运气实在差到了极点,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让孽承王担忧的,还是高庸涵此刻的下落,以及接下来的后果。
以高庸涵体内那点冥界印记,一旦为悬象都的幽界十八巡察使发觉,定然会惹出极大的麻烦。首先,他并非幽冥界中人,冒然闯入定会引来幽界的戒备和敌视;其次,他魂魄中的印记根本不可能瞒过幽界的耳目,落到幽界之人的眼中又会怎么想?只怕多半会以为高庸涵是冥界请来的帮手,继续往下想,好端端地请帮手想要做什么?自然是打算与幽界再争上一争,除此之外还能怎样?这么一来,可就真的麻烦了!
可是不知何故,在穿越虚空通道时,两人竟然被扔到了不同的地方,而其间相隔何止万里。幽界地形古怪,一时片刻根本联络不上,这就意味着高庸涵会有所举动。他一个外人,对幽界一无所知,更加不可能知道悬象都的厉害,会出现什么后果自是不言而喻。
孽承王焦急之下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抢先往上飞,希望在悬象都那层禁制前面,将高庸涵拦下。可惜,悬象都实在太大,他又不敢过于放肆,只能小心翼翼地潜行,等察觉到高庸涵所在,赶过来时已然晚了。他这下出手已经顾不得隐匿行踪,只希望能将高庸涵从禁制中解救出来,可是悬象都的禁制出自天成,又岂是人力所能抗衡?
孽承王虽全力出手施救,终归没能阻止高庸涵一点一点被融化,而且还惊动了悬象都的幽界高手。那些鬼影来得极快,不消片刻就赶了过来,将两人团团围住。一时间,竟似陷入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