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香妍自当日被擒下之后,随后即由十二叠鼓楼的两名高手,一路护送到赤炎洲看管起来。杜若在回风谷上岸,到了苦水荒漠之后很轻松地避开荣书隽,将审香妍用乾机落月壶一装,而后带在身边。杜若来厚土界的目的,除了寻访毒蛟道人以外,就是要设法完成大明王的命令,让高庸涵投入魔界。而从先前的交往来看,高庸涵这人十分硬气,若是硬要将他拿下并带回魔界,只怕半路上他就会自毁灵胎,这显然有违明王的本意。那该怎么办呢?只有一个办法,不断设局,一步一步断了高庸涵的退路,将他逼到退无可退之时,去魔界自然就顺理成章了。
杜若心思缜密,很擅于揣测他人的想法,是以没花多少功夫,就根据高庸涵的性情设了一个局。先是威逼利诱,使高庸涵成为十二叠鼓楼的新宗主,这么做明着是送了他一份大礼,其实暗藏杀机。杜若心里很清楚,高庸涵既然肯接手,必然会依靠十二叠鼓楼的力量去做一些事情。凭十二叠鼓楼的名声和实力,一旦被用来与修真门派抗衡,定然会让局势越来越混乱,只要一起纷争,到时在暗中推波助澜就足够了,如此一来,要不了多长时间,高庸涵就会成为众矢之的。至少随后发生在冰沐原的那场恶战,便是因高庸涵而起,而像这种大场面,杜若绝对不会阻止,反而希望闹得越大越好。
另一个打算真正说起来,应该是临时起意。当时在倚刚山抓审香妍,纯粹是一时兴起,原本就是打算拿来要挟高庸涵的。可是令杜若有些意外的是,高庸涵显然对这个小丫头情深意重,那就得好好琢磨琢磨如何利用这一点了。杜若最初只是想把审香妍带在身边,而后亲自教习她一些魔界**,并设法将她一并引入魔界,单凭高、审二人的婚约,就不怕高庸涵不就范。可是在与毒蛟道人一番长谈之后,他有了更紧要的事情要做,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审香妍留在这里,十个月之后再带她离开此地。
审香妍第二次见到杜若时,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装进了乾机落月壶中。乾机落月壶是魔界大明王的一件宝物,号称乾机,自然是内有乾坤了。顾虑到高庸涵的感受,兼且审香妍本身又很重要,杜若非但没有为难她,反而将壶中天地按照牧野原的样子布置了一番。这些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关键还是壶中所蕴含的魔雾,杜若正是想通过魔雾,慢慢改变审香妍的心性和灵胎。
由于此时情况有变,不宜再将人带在身边,唯有放弃原来的打算。为了不至于吓到审香妍,杜若造了一个结界,把她从乾机落月壶中转到结界幻境之后,才悄然离去。照杜若的意思,是让审香妍一直呆在幻境之中,可惜他前脚一走,毒蛟道人就把结界给砸碎了。猛地从风光秀美的幻境中,一下子来到阴森幽暗的洞穴,加上入眼全是腥臭的黏液,两者之间巨大的反差,令审香妍大为震惊。尤其是毒蛟道人的模样狰狞无比,又带着那么一股浓烈的邪气,便愈发使人不安了。两厢一对比,倒觉得杜若要顺眼得多,情愿落在他的手中。
这一年多来,审香妍虽说跟着高庸涵也经历了一些诡异阴森的场面,如太河源会间集的鬼镇和其后的墨玄庄,以及后来西岭戈壁乱石坡下面,慕寒食藏身的那个洞穴。但是从未独自面对这种局面,一时间的惊恐在所难免。那时有高庸涵在身边陪伴,就算再恐怖、再危险的场面,心里总还有一分依靠,哪像今天这般无助?毕竟她还只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骤然遇到这等情形,没有当场失声大哭就算不错了。幸好,这里还有一个人可以令她稍稍安心,这个人自然就是荣书隽。
在审香妍的印象中,荣书隽还是当初那个无用的书生,可就是这个没有什么修为的人,却令她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种亲近。人在危难之时能见到同伴,况且还是认识的人,自然而然会产生一种依赖的情绪,而这种情绪在女孩子的身上尤其明显。审香妍虽说是丹鼎门年青一代中的佼佼,在此时此地也无法免俗。而这种危难时节,出于本能地亲近,却令荣书隽大感鼓舞,除了借机大献殷情之外,就是挖空心思想要获得美人的亲睐。
在接下来的大半年时间里,荣书隽被毒蛟道人严厉的手段折磨的不成人形,但是修为方面却突飞猛进。魔界的法门在修行初期,效果之明显是毋庸置疑的。感受到自身灵力日益充盈,荣书隽欣喜若狂,无论有多痛苦都咬牙挺了过去。就算全身血液被抽干,换成那种腥臭的黏液,也闭着眼睛熬了下来。而每次休息的时候,他总是从审香妍关切的询问中,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至于审香妍,毒蛟道人倒没怎么管她,只是每天都把她扔到黏液中浸泡两个时辰。幸好看在杜若的面子上,毒蛟道人最终还是给审香妍造了一个单独的结界,让她可以在里面休息、梳洗。也正是这半年多的同甘共苦,使得审香妍对荣书隽的过往有了一些了解,同情、怜惜之下,对荣书隽的态度也是大为转变。只是这种转变绝非是感情方面的,她始终都拿荣书隽当一个朋友看待,除了友情之外再无任何其他情感,因为只有高庸涵才真正占据了她的芳心。
十个月之后,杜若如约而至,只是带着一脸的疲惫。在和毒蛟道人密谈了一夜之后,杜若带着审香妍离开了此地,而出乎意料的是,同行的还有荣书隽。
山涧中的那些黏液,都是毒蛟道人这么多年来,为了恢复修为而从体内逼出来的血液,经过不断地魔化才形成的。这些黏液当中蕴含了一股淡淡的魔息,正是靠着这些魔息,荣书隽等于是脱胎换骨,修为才能提升的如此之快。而且他体内本来就残留有墨魇的印迹,所以与魔息融合的十分自然,竟然被他轻易地躲过了魔息的反噬。如此之快的精进速度,不禁令毒蛟道人大为惊奇,对这个徒弟更加的喜爱了。
荣书隽的性情很对毒蛟道人的脾胃,加上体内魔性日重,对毒蛟道人的一些言行慢慢有了些了解,以他的眼色和小手段,想要讨师父的欢心当然不成问题。毒蛟道人被困于此已有六百余年,突然间有了个徒弟,话自然就多了起来,不过他说话很有分寸,不该让人知道的绝口不谈,只是捡一些无关紧要的往事闲聊。荣书隽就从这些只言片语中,大致推测出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虽说一时还想不到魔界身上,但是至少可以肯定,毒蛟道人是个城府极深、手段狠辣的邪派高手。
后来渐渐地博取了毒蛟道人的信任,于是荣书隽获悉了师父的过往,原来他就是诡门第一代长老,与诡门的创始人诡鹏亲如兄弟。得知师父有这么大的来头,荣书隽敏锐地感觉到机会来了。只要日后亮出身份,在辈分上就比诡门现任宗主虎风还要高出一辈,凭借诡门的势力,一洗前耻自然不在话下。百般恳求之后,终于从毒蛟道人手中获得了一枚令牌,有了这枚令牌,便代表着他正式成为诡门中地位显赫之人。所以在杜若再度来访之时,他恳请毒蛟道人允许他离开一段时日,打的旗号却是出去纠集人手,尽快解除此地的禁制,让师父早日重返人间。
以毒蛟道人的心机和眼光,当然看得出这个徒弟的心思,并不完全是为了帮自己脱困,至少他就舍不得离开审香妍。开玩笑,以杜若之能加上乾机落月壶这等魔器,都无法破解的禁制,就算诡门倾巢出动,来个上千名修真者,也肯定是无功而返。不过出于对徒弟的宠爱,和自身修行的需要,他还是点头同意了荣书隽的请求。
自从杜若上次留下一点魔雾之后,毒蛟道人对于恢复以往的修为,就充满了信心。只是当时要教徒弟,还要看管审香妍,所以才没怎么修炼。此时正好趁这个机会,闭关几年,借助魔雾之力将魔胎重新梳理一遍。于是叮嘱了几句之后,便任由杜若将两人带走,而他则潜入黏液之中闭关清修。
离开苦水荒漠之后,杜若便飘然而去,对两人何去何从竟是没有丝毫的过问。莫名其妙地离开那处洞穴,重获自由,倒令审香妍大感意外,和荣书隽稍一商议,决定先回师门再做打算。之所以没有急于寻找高庸涵,是因为这半年多以来,天天在黏液里浸泡,审香妍自觉灵胎内好像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而且这个古怪,和以往修习的灵光法术,隐隐有发生冲突的征兆,这不能不令人忧虑,所以回师门求助自然成了首选。再有一个原因,赤炎洲离星河屿仅有一海之隔,而与当初被擒的倚刚山,则相隔万里,需要横跨整个北洲大陆,所以就算要找高庸涵,也只能从星河屿这边过去。
两人结伴同行,在路上出于关心,审香妍询问了一下荣书隽的情形。荣书隽仔细揣摩了一番,顺竿而上,将自己也说成了受害者。这么一来,审香妍的同情心便泛滥起来,学着高庸涵所说的凤五那般作法,自作主张代师收徒。这在荣书隽而言实在是求之不得,于是欣而应允,直接改口称审香妍为师姐。
荣书隽没有跟智薇散人等去银汉宫,只是冷漠地看着一行人越走越远,他留了下来,因为要找到审香妍。他在乎的是审香妍,而非丹鼎门弟子的身份,况且他自己也知道,跟随毒蛟道人修习的法门,根本就与丹鼎门的心法格格不入。而且他看得出,包括智薇散人和月空盈在内,所有的人没一个拿他当同门看待,大家都认为这只不过是审香妍的胡闹而已。
那种无视的轻蔑,和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嘲笑,令荣书隽怒火中烧,愤恨不已。不过他已经不是那个与陶士安一言不和,就不惜大打出手甚至拼命的质朴少年,经过了同龄人难以想像的屈辱和磨难之后,他早已学会了隐忍。忍字头上一把刀!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会让这些高傲的千灵族人,匍匐在他脚下,恳求他的宽恕和原谅!
当天夜里,荣书隽就迫不及待地抓了一名塔树护卫,运用修习的魔功让那人尝尽了苦头,可是却没问出任何有用的消息,于是那人的灵胎被他吸食一空。而后如法炮制,在问道第五个人时终于有了点眉目,早在昨天大清早,审香妍就和一个人族男子悄悄离去。荣书隽妒火中烧,尤其是问情那男子的模样之后,更是恨得咬牙切齿。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一片苦心居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一旦见到高庸涵,审香妍就会完全忘了自己,甚至在走之前连句话都没有留下。
体内的魔息不住翻腾,慕寒食魂魄中的狡诈和无耻,一点一点地渗入到脑海中,愤怒和伤心交织在一起,荣书隽五内俱焚。一点一点捏碎那名护卫的灵胎,看着对方惊恐的眼神,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的绝望表情,荣书隽没来由地感到极度的兴奋,似乎只有杀戮才能减轻他的怒火。
此时,他的行踪已被塔树部落发现,仰天长啸声中,荣书隽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第五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