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涵抬眼望去,从真玄观大门内走出一个须眉皆白的道人,身后跟着十多个弟子。这老道虽是身材瘦小,满脸皱纹,但是精神矍铄,双目微张之际,可见两道锐利的精光流转,顾盼之间隐隐散发出逼人的气势。老道刚一出门,一眼就看到了高庸涵指尖蓝色的火焰,登时神情一震,却止住脚步没有过来,只是招手示意:“这位小师弟,你过来!”
高庸涵虽未见过这个老道,但是此时已经知道,此人一定就是遣云真人,还没来得及答应,花笑接口道:“遣云,连日来始终躲在真玄观内,今天莫不是因为救星到了,终于肯露面了?可惜啊,来的并非凤师道本人,奈何,奈何!”话语中极尽嘲讽,却无意中流露出对凤五深深的戒惧。
遣云真人微微一笑,随即淡然说道:“花笑尊者,午时不是还没到么?你拦着我师弟是何道理?”
花笑仰头看了看天色,冷冷道:“也罢,还有片刻的功夫,就让你们先叙叙旧,等会和你们理论!”说完转身走到一旁。
高庸涵懒得理他,径自走到道观门口,朝遣云真人施了一礼:“高庸涵参见师兄!”
遣云真人大袖一挥,连忙扶住高庸涵,上下打量了几眼,方才点头笑道:“久闻高帅是咱们人族内响当当的英雄,却不想咱们还是同门师兄弟,当真是幸甚如何?”
“高某自为凤师道师兄引进门墙之后,一直无缘拜见诸位师兄,乃引为憾事。今日能见到遣云师兄以及诸位同门,总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我初来真玄观,理应去给师尊磕头,还请师兄多多费心!”
“师弟无须客气,理该如此!”遣云真人回头朝众弟子说道:“你们守在这里,不准任何人打搅,凡有擅闯山门者,格杀勿论!”
众弟子轰然应诺,遣云真人携着高庸涵进了道观。一进道观,是个方圆上百丈的天井,天井中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些灵石,似乎暗含天象。走在灵石中间,高庸涵察觉到强烈的灵力波动,灵胎也隐隐生出感应,顿时觉得周身通泰神清气爽。
“这个阵法还是当年师尊所创,这些灵石也是在巨擎阁炼制而成,可汲取月光星芒,对于门中弟子的修行助益极大。”遣云真人边走边说,一路行来指指点点,为高庸涵介绍真玄观的各种典故。过了天井,从一侧的回廊影壁绕过两座大殿,来到一座气势恢宏的主殿跟前,肃容道:“高师弟,这座神象宫,便是师尊当年的修道之所!”高庸涵颇为奇怪,神象宫大门紧闭,只在门前有一神龛,上面供有一尊牌位,上书:承天绎道刚烈敦仁先师拓公之神位,两侧摆满香烛瓜果。
遣云真人拿过三炷香,就着烛火点燃递给高庸涵,微微叹道:“自从师尊过世之后,神象宫便关闭了,你就在这里上香吧!”
高庸涵心知这是玄元宗弟子的缅怀之举,想起凤五为了追查凶手,竟落的那般下场,不由得心中一痛。当下收束心神,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又拜了九拜,然后在拓山的神位前上了三炷香。
“高师弟,本来应该和你好好叙一叙,可是有恶客临门,只有待此间事了之后,再做竟夕之谈!你远来是客,就先请在观内歇息一下,我去去就回!”遣云真人恬然淡泊,涵养极好,对于眼下可能发生的恶斗毫不为意,但只这份气度,比之花笑、鱼双楚等人就高明了不止一点两点。
高庸涵看在眼里,心中暗赞:“不愧是‘付与孤光千里,不遣微云点缀’的遣云真人,这份洒脱大度,岂是常人能及?”当即摆了摆手,说道:“师兄,我这次来倚刚山,原本不知道还有这等事情,既然给我遇到了,当然不能袖手旁观。再说了,我本就是玄元宗弟子,师门有难,你说我能安心坐在一旁么?”
“也罢,那咱们就一起出去迎敌!”遣云真人话音刚落,就听见花笑的声音远远传来,声音之大震得大殿都有些摇晃:“时辰已到,玄元宗门下速速离去!”
高庸涵双眉一抬,身子倏地飘出,跃到半空哈哈大笑:“时辰已到,重始宗门下速速离去,免得有所死伤就不好看了!”笑声中,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山门之外。
这一手腾云术施展开来,重始宗众人均是一惊,显然没有料到高庸涵的修为如此之高。遣云真人随后踩着一团云雾飘然落下,站在高庸涵身旁,仍是不愠不火地说道:“众位苦苦相逼,果真是不留一点余地么?”
“遣云,你既已踏出真玄观的山门,想必是拿定主意了,只是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执迷不悟,岂不令人笑话?”花笑缓步走上前来,一字一顿地说道:“还是那句话,只要你们退出倚刚山,我可以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遣云真人默然不语,良久才缓声说道:“我们在幻石峰,前前后后已有差不多四百多年,祖宗基业岂能毁在我们手上?那样一来,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日后有何面目去见师尊?”说话的语气越来越快,最后一句几乎是吼了出来,可见内心中实是愤怒到了极点。
“你们今天不走,便是玉石俱焚的下场,何苦拿这么多弟子的性命,来枯守这些身外之物?”语声轻柔动听,一位容颜秀丽的蕴水族女子走了出来,站在了花笑身边。
“冷仙子,当年须弥山一别我们还是朋友,今天却到了如此地步,令人扼腕,世事无常莫过于此。”遣云真人一见来人,心绪稍缓,闭目摇头道:“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但是今日之事断不容退避,只好手底下见真章了!”
说完,遣云真人伸手朝天一指,真玄观上空的七彩祥云骤然旋转起来,慢慢朝众人头顶压了下来。人群中一声冷哼,众人纷纷退到一旁让出一条通道,一个身材矮小的栖绵族修真者走了出来。那人抬头看了看越转越快的云团,一声暴喝,一掌拍到地面之上。就见数十根藤蔓疯狂暴长,摆动盘旋着朝上窜去,随后缠绕在一起,跟着舒展开来,广场上陡然多了一株极大的树木。大树越长越高,直至和七彩云团碰撞在一起,树干一阵剧晃,硬生生将云团给撑了起来。
“枯木,你当真要插手这件事?”遣云真人的态度十分奇怪,自从看到枯木出手之后,便束手站在一旁,直到枯木施法完毕,才叹了口气。
“我答应来倚刚山之时,并不知道你在这里,否则也不会轻易应承下来。不过咱们之间的事情,总该找个时间解决,不然年纪越来越大,日子越来越少,到时候我可不想抱憾终身。正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况且——”说到这里,枯木那张如同橘皮的脸慢慢扬了起来,平静地说道:“我已给了你十五天的期限,总算是对得起你了!”
此话一出,众人才知道,两人不但是旧识,而且还颇有一段不足为人道的往事。果然,遣云真人接口道:“说的也是,当年我们没有分出胜负,正好趁今天这个机会,当着一帮修真同道的面,做一个了断。”
“好!我等这天,已经等了整整一百二十年了,看看今天谁胜谁败!”
既然还牵扯到往日的恩怨,旁人就不好插手了,高庸涵也只有先退到一旁观战。正要动手之际,半天没有发话的玉南城突然插嘴道:“两位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想来不会说话不算数吧?”源石族人寿命最长,所以相应的辈分、资格也就最老,在常人眼中高不可攀的遣云和枯木二人,在他眼中至多不过平辈或者晚辈。虽说修为上,比起眼前的这两人尚逊色不少,但是语气上却没什么恭敬之意。
“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枯木脸色一沉,差点当场发作。
玉南城毫不在意,率直说道:“那日当着我们族长和宗主之面,二位是怎么说的?不是说好了,今日午时等他们到了之后,再做决断么?”
“哼,现在已是午时,古玉和石嶂二人还没到,这是他们失约,你给我搞清楚!”
“枯木大师,你错了!”玉南城的应变能力,在源石族中是出了名的,当然不会枯木的这番指责难倒,大摇其头:“当初我们宗主说的是,十月二十五这天午时之前,希望大家能相安无事。就算到了这一天,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妥善的办法,也请大家少安毋躁,他自会有一个交代。所以在我们宗主还没到之前,各位先消消气,这么多天都等过来了,也不差一两个时辰不是?”
枯木一想,当日果然是这般商议的,石嶂虽说定下了这个时间,但是却并没有说时间一过,便放任不管。看来自己不觉间,被石嶂拿言语给套住了,不由得有些恼怒,沉声道:“强词夺理!我便是动手,你又待怎地?”
“说不得,我们也只好出手了!”话音一落,山樵等人围了过来,一个个满是敌意地看着花笑等人,情势一下子紧张起来。玉南城咳了一声,肃容道:“真玄观虽说是建在幻石峰,但是你别忘了,这里也是倚刚山,也是我们源石族的地方。即便有什么事,那也应该由我们源石族来处置,要是任由外人行事,我们的颜面何在?”
“那你们的意思是要帮玄元宗了?”花笑厉声说道:“你可知道,胆敢与我们重始宗作对的人,会有什么下场?”
“嘿嘿,能有什么下场,不就是成为你们的眼中钉,不除不快么?有什么大不了的?”
花笑猛地转头,说话的人是一个飞扬洒脱,又有些倨傲的年轻人,那人嘴角带着些笑意,目光中却满是不屑。花笑的目光陡然间锐利无比,盯着那人森然道:“高庸涵,你可知这句话的后果,当真是不要命了么?”
高庸涵哈哈一笑,转而叹道:“重始道尊当年何等英雄?横扫六合结束乱世,以法度重新厘定天下,教化万民,与玄元道尊两人开启玄明盛世,给了天下四百多年的太平。还有易道真人、圆静上人、六予仙子等等,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受世人香火供奉?可惜啊,可惜——”
易道真人、圆静上人、六予仙子等人,都是重始宗历史上有名的前辈高人。赞誉前人,又是这么一种叹息的语气,自然是对现在的重始宗宗主海邀黎,及门下弟子的一种失望,甚至于是指责。所以,“可惜”后面的话,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在场的人都很清楚,高庸涵是在骂他们不肖!
花笑大怒,一扬手三条藤蔓脱手而出,如利箭一般攻向高庸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