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庸涵闻言一惊,心说此人好犀利的眼光,既然也被人看出,也不否认,只是淡然一笑。
“我这九天聚雷大阵,就算是九大门派的修真高手,也不是说闯就能闯进来的。你要不是破了我的一根银针在先,并据为己有,岂能这么轻易找到阵法所在?”独笑翁身为精铸鬼工的一代宗师,虽然性情乖戾,但是心思之敏锐远胜常人,一眼就看出高庸涵所言不实,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已经遭到天雷轰顶,但是却一路东来,想必是要打探我这阵法的隐秘吧!”
“我们二人只是好奇,所以才想探个究竟。”审香妍听出独笑翁语气不善,当下急急答道:“这还不是两位前辈的阵法太过精妙,前所未见的缘故?”
“小丫头伶牙俐齿,倒生的一张巧嘴。”说话的是水穷叟,先是一赞,随即语气变得冷峻起来:“要说是你一个人,因为好奇才闯了进来,我信!但是这个小子,我观他性情沉稳坚韧,而且修为见识均自不弱,绝对不会如你所言,你们可是另有企图?”
正如历山当日所言,精铸鬼工择徒的首要条件,就是要心思灵巧,对周遭的每一处细节都得观察入微,非如此不能习得上乘的机关术数之学。高庸涵心中大为叹服,盛名之下果真是非同寻常,两人老而弥坚,眼光当真是准的惊人。当下摆了摆手,示意审香妍不必再多说,坦然应道:“不错,我正是看到了那根银针,才由此断定出,这一带一定有精铸鬼工的人布置了什么阵法,所以才要来看一看,倒底是怎么回事。”
“那么你现在可曾清楚?”独笑翁的面色冷了下来,问话之前居然没有再笑。
“还不曾弄明白。”高庸涵很是沉着,丝毫不退让。要是不想管这件闲事,早就打马向西了,也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险些丧身在阵法之中,而后又辗转来到此处。
“那你还是否想要从我们口中,将这个秘密掏出来?”水穷叟的声音像结了冰一样,异常寒冷。
“是!”这一个字说的斩钉截铁,没有一丝动摇,不过话还没说完,“精铸鬼工一向与我师门不和,眼下盛世衰亡,危机四伏,对于可能危及我师门的事情,当然要查个明白!”
“我以故人之情待你,你却反过来要打探我们的用意,就不怕今日有来无回么?”独笑翁语含威胁,面容陡然狰狞。
情形急转直下,审香妍在一旁大为忧虑,她倒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担心高庸涵的安危。这里是独笑翁和水穷叟的地盘,想来一定还设置了重重机关,要是再这么下去,只怕会是未了之局。刚想插嘴,高庸涵已然答道:“两位是前辈高人,蛰伏多年费了这么大的心血,定然图谋甚大,所以为了我师门的安危,说不得我也要勉力试一试了!”
“小子,你就这么肯定,我们的所作所为,就一定是为了对付天机门?”独笑翁听得高庸涵这么说,面容稍微缓和了一点:“我要是告诉你,我们虽然和天机门不怎么对路,但是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信不信?”
“我信!两位前辈是什么样的人,我还是有分寸的!”
“那好,既然如此,你还想要打探其中的内情么?”
高庸涵不再答话,而是重重点了点头。
水穷叟对于高庸涵的坚持,生出了几许好奇,接口问道:“你这小子,怎么这般固执?老是死缠着这个问题不放,莫非还有别的原因不成?”
“不错!因为我知道,在这茫茫戈壁之下,埋着一样宝物,而这宝物对于世间数万生灵而言,意义非凡。”顿了一顿,高庸涵续道:“两位前辈,如果我所料不差,你们也是为了这个宝物,才弄出了这么大的手笔,可是如此?”
“好小子,果然是和我们来抢宝物的!”独笑翁一声暴喝,颌下须茎都翘了起来。
“我并非是要和两位前辈争,只是这件事事关无数条性命,不得不争!”
“小子,你可知这宝物倒底是什么东西?”
“息壤!”
“你可知息壤有多大?是什么样子?又如何获取?”
“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你还在这里说那么多做什么?况且你根本没有办法获取,凭什么来争?你以为我碍于凤师道的面子,当真就不敢动你们了么?”
“老桑,当年欠凤师道人情的是你,我可没欠他什么,不行的话你让开,我倒要看看这个小子有多少斤两,居然敢在我们面前这般放肆!”
“两位前辈,我绝不是纠缠不休,能否容我把话说完?”高庸涵始终不卑不亢,即便是面对两人的威吓,神色也是丝毫不变,气度反而愈发的沉稳。
独笑翁和水穷叟相视一眼,似乎取得了某种默契,突然同时放声大笑:“老桑,你看这个小子,可是和当年的凤师道一个脾气?”
“哈哈,何止脾气,就连神态都像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难怪那个老家伙会这么器重他,不光传授他聚象金元**,还居然代师收徒。有意思,有意思!”
两人这一笑,紧张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审香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试着问道:“两位前辈,你们这是怎么了,不再气恼了么?”
“哈哈哈,你这丫头有趣,这个小子更有趣,我怎么会生气呢?小丫头,不要老是前辈。前辈的,你和那小子既然是夫妻,大家就平辈论交,直接叫我们大哥就可以了。”水穷叟天性孤傲,最不愿屈居人下,甚至还曾为了辈分之争,数次和人大打出手。此时有此表示,完全是将两人当成了朋友来看待。
两人的态度突然之间转变如此之大,一时间令高庸涵有些不知所措,自然就忽略了审香妍娇羞无限的眼神,不解地问道:“两位大哥,你们真的不在乎息壤么?”
“哼,要不是受制于人,我们才懒得弄这个什么狗屁息壤!”
水穷叟这句话一出,高、审二人相顾愕然,高庸涵脱口而出:“以两位之能,居然还受制于人,这怎么可能?”
“世间事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们两个也不过是精于机关术数,单以修为而论差的太远了,所以为人所制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独笑翁神情一黯,不胜唏嘘,“你还是先说说,这个息壤怎么会事关数万条性命?”
“两位大哥一定听说过七虫族的事情吧?我曾下过焚天坑,对于其中的境况知之甚深,那里的虫人如今可谓是惨不忍睹,唉!”高庸涵叹了口气,将焚天坑中所看到的种种,一一为两人道来。这一下足足说了两个时辰,才将七虫族的遭遇大致说了一遍,顺带着,把西岭戈壁的虫人境遇也一并交代了一番。
这一番经历,听得独笑翁和水穷叟两人惊叹不已,尤其是当他们得知,凤师道居然肉身已毁,如今不得以附身在一个虫人体内,均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么说,凤师道也被困在焚天坑里了?难怪这二十多年来,再也没有他的任何音讯。”独笑翁似乎回忆起了往事,心中百感交集,不过对于他来说,时隔二十多年又听到故人的消息,总算是多少有了点安慰。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凤师道的遭遇竟是这般惨痛,不禁连声长叹造化弄人。
高庸涵念及凤五的情义,也是悲愤不已,垂下头默然不语。关于焚天坑七虫族的境遇,以及凤五的事迹,他从未向今天这般说的如此详细。这是因为,面前的独笑翁和水穷叟,虽然性情古怪,而且喜怒无常,但是从他们的言谈举止中,可以感受出两人乃是性情中人。而且要想真正了解凤五的过往,非得获取两人的信任不可,再加上这些事情过于沉重,一直压在心头委实令他有不胜负荷之感。今日能一吐为快,未尝不是件好事,而且百年前就已成名的桑独笑和冷秋水,绝对可以算得上是极好的听众。
审香妍虽说已经听过这些事情,但是对于高庸涵的内心感受,还是头一次体味的这般深刻。自从天机峰一战之后,她就明白,他肩负的担子有多沉重。眼见高庸涵神情苦闷,大感心痛,情不自禁地挽着他的臂膀,将脸颊轻柔地靠了上去。
“高老弟,我听了半天,还是有件事不大明白,你这么费力帮助七虫族,所为者何?难道说,仅仅只是为了那个千钟阁**师的虚名?你要是想救出凤师道,我们虽然不便离开此地,但是也可以略尽绵力。”水穷叟定神想了想,沉声道:“镇天罗的禁制乃是玄元道尊所设,我们虽说不能破解,但是要想办法弄一个人出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对于水穷叟的这个疑问,高庸涵缓缓抬起头来,神情肃穆庄严,跟着缓步走到山崖边,周身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山风陡然间猛烈起来,吹得长袍猎猎作响,高庸涵站在山崖边沉思良久,仰头看着远方。这一刻仿佛凝固,就连独笑翁和水穷叟也不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审香妍则是满眼迷醉。
山风愈发猛烈,高庸涵终于开口,浑厚的嗓音清晰可辨:“盛世衰亡,大乱将至,不知又会有多少生灵涂炭。莫非,这世间注定就该分分合合,永无宁日么?”
高庸涵回头,眼神深湛,目光中无所畏惧,满是坚毅。
“所以,无论是哪个种族,无论是何种生灵,只要遇到不平事,我便要去管上一管。只要能聚集一帮同道,重现盛世又有何难?我知道,这个念头太过狂妄,可是这些事情总归要有人去做,所以我来做,哪怕为此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独笑翁本想说,你才多深的修为,居然就想管尽世间不平事,也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可是话到嘴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感动,说不出口了。满嘴正义,道貌岸然的修真者,他见得多了,可是那些人也就是嘴上说一说而已,有谁能像这个年轻人这样,做到这一点?独笑翁出自栖绵族,对于困扰本族数百年的存亡大计一清二楚,但是这么多年来,也就玄元道尊曾为此尽心尽力过,除此之外,何曾有哪个异族修真者如此奔走,而毫不索取回报?
水穷叟也想说,以你个人之力,就算想插手别族事务,别人肯吗?这个念头狂妄之极,无异于痴人说梦!可是话到嘴边,他已被深深打动,迟疑了一下,只发出了一声长叹。水穷叟身为蕴水族人,深知本族在历史上与人族,以及凤羽族等均有极深的仇恨,早在玄明盛世之前,历经数年的仇杀就令本族损失惨重,甚至在后来被重始道尊重重处罚。要是当时真有人能挺身而出,化解掉其中的误会与纷争,说不定也能救下许多族人的性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有这等胸襟气魄,是何等难得?
两人默然,许久之后才齐齐躬身道:“高老弟既有此大志,我二人自当尽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