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光直没入云雾之中,原本归于平息的漩涡再次旋转起来,四周的云雾被吸了进去,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却原来已是日正当午。漩涡越转越快,片刻的功夫,云雾便退的干干净净,最后一缕墨色倏地没入虚空。四下回复平静,那些机关傀儡全部不见了踪影,地面上被雷电劈出的沟壑也完全消失,仿佛适才的剧斗未曾发生过一样。唯一显眼的,只有不远处一个一人多高的石台,略微有些斧凿过的痕迹。
高庸涵抬眼看了看天空,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似乎在上空还有一层禁制。
“咦,怎么有这么多影子?”
审香妍突然一声惊呼,高庸涵低头看去,果然大为蹊跷。他和审香妍身下,居然有好几个影子,就连轻霜也不例外。仔细一数均有五个身影,影子多倒没什么,但是每个影子仿佛都是活的,摆出的姿势也各不相同,交错在一起竟然颇有几分符篆的味道。而独笑翁和那个傀儡身下,却是一点点阴影都没有,这就令人诧异了。
“不必惊慌,你们以外人的身份,身处九天聚雷大阵之中,当然会如此。”独笑翁得意地笑了一笑,随手捏出几个法诀轻轻一弹,打到那些影子身上。高、审二人同时觉得周身一麻,灵胎顿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几欲晕厥过去,轻霜则疼得一声长嘶。而身下那些影子一阵扭曲,随后爆裂消散,激起一股小小的尘沙,那种难受的感觉也随即消失。
“好了,这下你们就不会遭到天雷的攻击了!”独笑翁拍了拍手,转头对那傀儡说道:“你先走吧,我随后带他们回去。”
那个傀儡点点头,伸手往自己的胸口一点,一圈灵力散开,手脚瞬间折叠起来,化作一件精巧的法器,往地底一钻倏忽不见。
高、审二人这才知道,之所以会触动阵法,是由于这些身影的缘故。虽然不知道这么多的影子从何而来,但可以肯定是受到了阵法的影响,这个九天聚雷大阵当真是精深无比。不禁心下默想:“精铸鬼工,果然名不虚传!”
这时,独笑翁走到高庸涵身边,笑道:“小子,把我的临星冕影还给我!”
“临星冕影?”高庸涵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将那条“泥鳅”上的禁制解去,顺手递还给独笑翁,不解道:“这是个法器么?怎么名字这么古怪?”
独笑翁嘿嘿笑了几声,看着那条“泥鳅”在手中缓缓游动,面露沉思之色,不答反问:“我这法器是以精铸鬼工独门秘法所制,外人根本不可能收取,除非用巨力将它毁掉,你是怎么做到的?”
“前几年我认识了一个人,那人也是精铸鬼工弟子,我曾与他切磋过机关术数之学,恰好知道这种‘破衡’之术。”回想起当年,历山与自己共剪西窗,煮酒夜话,对于精铸鬼工的各种秘术毫无保留、倾囊相授,高庸涵心头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滋味。
刚才在银龙体内,这个什么临星冕影机警无比,滑不溜手,几次都险险将它捉住,却总是差了那么一分。高庸涵周身遭到雷电的死命轰击,情知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一旦无法抓住这道乌光,便再也没机会制住这条银龙。在当时,他当然不知道,银龙总数共有九条之多。不过幸好这道乌光只在银龙体内穿梭,高庸涵步步紧逼,总算将它逼到银龙头部,正要出手时,猛然看到乌光内隐隐有紫光逸出,心中一动,当即想到了历山曾言及的“破衡”之术。
据历山所说,精铸鬼工的所有机关术数之学,全部是源自《鬼工神算》一书。书中所载,有一种最基本的术数之法,就是依照天地雌雄徘徊于子午的道理,将日月灵光注入到器物之内,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出入更始之际的平衡,非如此不能循环不息。所以要想破解此类机关,最好的办法,便是破坏其平衡。只是此类机关多是吸取的天地灵气,气机浑厚悠长而且霸道,设计上也是十分的精妙,要想破其平衡,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因此,就有了“破衡”,以当时高庸涵和历山的情同手足,自然也就学会了“破衡”。
高庸涵所斗的银龙,便可以看作是将外界的灵气,存于器物之内幻化而来的。而眼前的这道乌光,无疑是银龙的核心所在,要将乌光擒住,只需将平衡破坏即可,“破衡”之术刚好可以办到这一点。
“难怪!”独笑翁不禁对高庸涵刮目相看,一种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似笑非笑道:“好小子,所学这般繁杂,嗯——”跟着欲言又止,摇摇头叹了口气,仰天一笑转身便走。
高庸涵和审香妍均是一愣,对独笑翁的这个古怪举动有些不解。
这时,独笑翁走到一个石台上,催动法咒,一道道符篆钻入地下,石台随即裂开。跟着从怀中掏出一面玉牌,然后将玉牌抛入裂缝之中,脚尖一点,轻飘飘飞回到两人身前。
地面一阵抖动,一根细小的银针冲天而起,猛地**到半空,仿佛撞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一团光晕从天空中慢慢荡了开来,跟着直直落下,将三人一马轻轻裹住,四周的空间突然出现一阵扭曲,光晕随即消失,而那个石台也缩回到地底。众人走后,突然一阵强劲的风沙掠过,一切又回复成平常模样,再无半点异常。
高、审二人只觉得四周的景象急剧扭曲,什么都还没看清楚,光晕便停了下来,然后消散一空。两人定睛一看,入眼全是花草葱茏,木秀繁荫,却已在一处山谷之中。两侧是耸然特立的奇峰,中间是一抹清泉,水流淙淙,若隐若现穿行在山石之间。山风拂过,一缕淡淡的幽香传来,令人心旷神怡,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独笑翁对于两人的反应十分得意,一道乌光射向地面,从地底钻出六个满是枝蔓的机关傀儡,两个一组搭在一起,形成了三顶软轿。当即往其中一个轿子上一躺,很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对两人笑道:“两位,我们走吧!”说完,那两个机关傀儡抬着独笑翁,往峰顶走去。
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向上,两侧林壑深秀,软轿平稳而舒适,审香妍直感觉恍若梦中。在这黄沙漫天的西岭戈壁,居然还有这等人间仙境,简直令人匪夷所思!高庸涵一年来的经历极丰,已然隐隐觉察到,眼前的景象极有可能是幻象而已,因为这里的一草一木,没有一点生机。如果这些全是独笑翁和水穷叟两个人弄出来的,那么两人的机关术,真可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了!这座山峰看起来并不算太高,但是道路却蜿蜒盘旋,每走一处,各自的风景都不同,就这短短的几里,居然可以看到四时的交替,当真是叹为观止。
到了峰顶,白雪皑皑,却出奇地没有丝毫寒意,而山间的那一淙流泉,在这里终于到了尽头。峰顶并不大,不过方圆十余丈而已,除了一眼泉水,此外并无一人。高、审二人下了软轿,四下望了望,只此三五座山峰,此外全部笼罩在一片云雾当中。
“难道说,水穷叟并不在这里?”
独笑翁不理会两人的愕然,笑骂道:“冷老头,你还不出来,难道要我把你揪出来么?”
“有本事你进来试试!”一声冷哼,和刚才那个机关傀儡的声音一模一样,却是从那眼泉水中传出。
话音刚落,就见泉水突然喷涌,一道水柱冲天而起,在水柱的顶端,软软躺着一个人影。那个人影伸出头看了两人一眼,只这一眼便可感觉出其目光锐利之极,那人目光倏地收回,随手轻拍了一下水柱,水柱慢慢降低,待到离地三尺的地方停了下来。不断有水花从水柱内喷出,那人周身水汽缭绕,根本看不清面目,只依稀看到上半身懒洋洋地靠在水柱上,下半身则全部浸在水里。从此人的身形可以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水穷叟,是蕴水族人。
“你们两个晚辈,见了老夫怎么不行礼?难道一点规矩都不懂?”一见面就是这般托大的口气,难怪传言中说两人傲慢无礼,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此时,高、审二人已然知道,此人必是水穷叟无疑,还没来得及答话,独笑翁接口道:“这个小子是拓山老宗主的弟子,凤师道那个老家伙的师弟!”跟着嘿嘿笑道:“说起来,他的辈分和咱们平辈,没有参拜你的道理。”
水穷叟冷哼一声,转而问道:“那这个小丫头呢?莫非也有什么来头不成?”
“晚辈丹鼎门弟子审香妍,参见两位前辈!”审香妍的乖巧,在此时表露无疑,当即躬身,盈盈施了一礼。这么多年,能得到师门长辈的宠爱,当然不是凭大小姐脾气。审香妍的聪明,不光是表现在修行方面悟性过人,以及在精进程度上远胜同门,还在于她擅于揣摩长辈的心思。这些方面并没有人教她,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屡试不爽。
从水穷叟一露面,审香妍就知道,独笑翁与水穷叟两人,虽然老是相互抬杠,但是真正做主的,却是这个始终没有露出真面目的水穷叟。通常来说,傲慢且有本事的人,要么是性情阴狠不近人情,要么是性格孤僻少与外人交往。从独笑翁能放两人一马,就可以看出这两人十分念旧,那么便有机会化敌为友,所以没有必要在虚礼上引起水穷叟的不快。
说来也怪,审香妍能讨师长的欢心,却不大懂得世俗间的相处之道,总是时不时地惹一些乱子出来,尤其是和高庸涵在一起,更是任性。其实这也是小女儿家的一种心态,总想在自己的心上人跟前撒娇而已,倒不能说她一点轻重都不明白。
“哼,这还差不多!罢了,不用多礼!”虽然话语中仍有几分冷漠,但是水穷叟的态度,多少还是缓和了一些。
可是独笑翁似乎老是和水穷叟过意不去,在一旁不阴不阳地笑道:“冷老头,这个小丫头是这小子的小媳妇,真正说起来也不是晚辈,你就少摆那副臭架子了。”这话一出,审香妍登时羞红了脸,瞄了一眼高庸涵,随即低下头去。
“放屁!老子喜欢摆架子,关你什么事?”水穷叟大怒,张嘴骂道:“你个死矬子,一天不气我几次,就不痛快么?迟早非把你那张臭嘴给封起来!”
独笑翁似乎很喜欢看水穷叟生气的样子,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不再答话只是嘿嘿偷笑。
两个人都是百年前成名的大人物,但是性情上却如此的古怪,高庸涵颇有些哭笑不得,当下也施了一礼,朗声说道:“两位前辈,我们二人无意中闯入此地,打扰了两位的清修,还望多多见谅!”
独笑翁嘿嘿一笑,双目精光四射:“只怕不是‘无意’这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