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起身往阿梅的茶杯里加了热水,随后晃晃茶壶确认下,再倒给自己。
他永远都这么绅士,即使是两人已经陷入这种对峙的尴尬场面,阿梅心里想着,却不敢抬头,担心和对面男人对视到。他早已看穿自己拙劣的演技,问题是什么时候看穿的,是刚才,还是多年以前?
“知道这个名字吗?”孙世率先打破沉默,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笔记本,在纸上写出“方槐堂”三个字。
阿梅谨慎得在脑中搜索了一下,摇摇头。
“这就是死者外遇的对象。”
阿梅猛的抬起头,张嘴发出惊讶的声音,她看见孙世正以冷静的眼神观察她,应该是在判断这表情是否发自内心。
“孙警官,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见过芬姐的那个男人。”
孙世把笔记本合起来放在茶几上,“不,你见过。”
阿梅心底冒出一种类似绝望的东西,她感觉这个男人已经完全不相信自己了,即使自己说出所有事实,也没有人会相信。如果是这样,那么还会有水落石出的必要吗?她表情扭曲,皱着眉,“我真的没……”
“你见过,在死者的葬礼上。”
“葬礼上?莫非……”
孙世像是得到了一种小满足,身子向座椅上靠了靠,“对,就是那个被打的男人。”
阿梅这才想起,九年前孙世也参加了芬姐的葬礼。
——孙警官,您工作那么忙还能抽空来,真是太感谢了。
——这也算是工作的一部分吧。
阿梅记起当时他们有过短暂的寒暄,在整个葬礼过程中,这个警察就像隐身一样,消失在人群当中。当然,他肯定也看到了林东海打人的一幕,他会对那个陌生男人感兴趣,然后调查出这个人就是芬姐的外遇对象。
这样想来,孙世深入的调查正好增加了自己当年证言的可信度,他绝不是当年就开始怀疑自己。阿梅似乎有了点勇气,直起身子,说话也淡定很多,“芬姐这事发生在我去林家之前,所以我也是一知半解,很多情况并不了解,那个男人也仅仅是见过那一次。况且,我从来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说完阿梅开始观察对方的反应,可是在孙世脸上却完全看不出有任何心理活动。显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警察已经老练许多,不会再像当年那样轻易就被扑捉到眼中的光芒。
“其实这是个非常老套俗气的故事。他们是大学校友,可是方槐堂比死者小几届,在一次校庆上他们俩都作为优秀校友受邀参加。”孙世再次拿起笔记本翻找。
“优秀校友?”阿梅实在无法将自己认识的那个干枯瘦小的女人与优秀校友这个头衔联系起来,她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芬姐上过大学。
“对,我记得学校不错,学的好像是是设计类的专业。”
“设计?小泽也是……”
“所以啊,那小子的天赋算是有点遗传吧。”孙世难得露出的笑容,转瞬又消失了,“她母亲在专业方面曾经很优秀,嫁人后专心做家庭主妇。据方槐堂说,最初他创办的广告公司想邀请死者加入,不过林东海一直希望妻子专心照顾家庭,不准她工作。可学艺术的人,怎么可能甘心每天闷在家里,经过方槐堂的劝说,死者决定背着丈夫,开始在广告公司上班。”
阿梅想象着芬姐穿上套装,坐在办公室里,一副精干女白领的架势。一面是沉闷无聊的家务,一面是意气风发的创业,对于还拥有活力、能力和梦想的年轻女人来说,不难做出选择。
孙世将笔记本定在一页,看了几眼,继续说:“后面就是比较老套的故事了,两人日久生情,再接着就是被林东海发现了。”
“林先生他是怎么做的……”阿梅脑中冒出芬姐葬礼那天林东海愤怒的面孔。
“唉,即使作为已婚男人,我也觉得这个有点过分。”孙世看着笔记本皱眉,“简单来说,他搞垮了方槐堂。”
“破产吗?”
“不仅如此,还不断派人骚扰方槐堂身边人,包括家人、同事、朋友甚至老同学。”
“骚扰?”
“言语恐吓威胁,打电话写信骚扰,还有直接破坏房子的事情。”
“这不违法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很多事需要证据才能处理,况且那是十几年前,法律也不是那么完善。”孙世仍然紧锁眉头,“总之,最后所有人对方槐堂都唯恐避之不及。”
“所以和芬姐分手了?”
“那时候他才三十多岁,还是个孩子,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的他承受不了这样的压力,所以主动去找林东海谈条件。林东海不仅要求他们俩断绝联系,还让他分手时说了一些话。”
“什么话?”
“这个,我不方便完整复述。大致内容就是让方槐堂当面羞辱死者。”
阿梅能想象林东海要求他说了什么,这是他挖空妻子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芬姐正是从被爱人抛弃羞辱的那一刻起,开始丧失自己的自信和独立。这就是女人,再优秀的女人也会败给最轻佻的感情。
“好了,俗气的有钱人的故事讲完了。”孙世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挑动一边的眉毛看着阿梅,“现在轮到你讲故事了。”
阿梅不知道这个男人到底知道多少,装作很镇定的样子,“我不知道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故事。”
“多着呢,从哪儿开始呢,不如……”他下垂的三角眼突然再次放出光芒,“不如从案发当晚你看到林夫人下楼后开始讲起吧。”
芬姐光脚走下楼梯,穿着好看的丝质睡衣,慢慢走向阳台。
阿梅猛然惊醒,这个男人从九年前看到我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相信过我,一秒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