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昊没看到白衫人的暗中关照。
对于他来说,进上苑很重要,学长生法很重要,复仇也很重要。
但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所以就算他知道被称为于大人的上苑弟子在帮助自己,如果这个帮助是在面临巨大危险的前提下,那么王昊还是会选择与阿白一起远遁。
他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报仇啊什么的,远不如跟阿白一起活着最重要。
“我们要离开长安。”
王昊回到住了仅一天的院子,进门就收拾东西。在上苑门口与李瑾元的矛盾公开化,直觉告诉王昊,此地不宜久留。
他喜欢赌,但前提是实力差不多的情况下。
譬如面对恭王府管家时,面对能杀死的野猪时。
但面对恭王府大公子,王昊有一种无力感。
阿白没有问什么,事实上也不需要问什么。
早已原路返回的杂毛马看着忙碌着收拾东西的两位主人,再看了看宅院外面的那棵柳树,微微叹了一口气。
“我们还回来吗?”阿白一边收拾,一边平静的询问。丝毫没有逃亡的觉悟。
王昊面无表情,脸色苍白的吓人。
“你是唐人吗?”
阿白一怔,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唐人,算起来,应该是狼人。”
王昊的表情这才像是古井掉入了一颗石子,发生了一丝波动。按照阿白的身世,的确是算狼人。
“儒邦上苑待不得,那我就去道自观,去万民庄,如果像觉满大师说的那般,能许我不禁女色,就算是不空寺我也去的。”
“可……你是唐人。”阿白在反问。
她虽不是唐人,却是大明天的人。大明天的人认为叛国是奇耻大辱,身为唐人不选择上苑而去选择其他的宗门,与叛国无异。
“我是唐人。”
“我不只是唐人。”
王昊拿起包袱走向马车,将包袱扔在车上,对阿白招了招手,道:“走。”
阿白看了看房门,眼神里没有什么留恋的神情。对阿白来说,有少爷的地方,就是家。哪怕刮风下雨睡马车,只要靠着少爷。‘
望天打了一个响鼻,迈着蹄子走出了这座宅院。
而后王昊跳下车来,嘴里嘟囔道:“我得把人家的门锁好。”
走在路上,两人都是一如既往的沉默。最后大概是小侍女有什么问题要问,率先开了口:“少爷,你的家乡到底什么样?”
尽管阿白看不到,但是王昊还是露出了一个微笑:“反正比大唐好。”
“怎么好?”
“好吃的多。”
听到吃的,阿白来了精神。整个大明天,只有吃的和钱能引起阿白的兴趣。
“比如我教给你的烤馒头烤肉,我们那里叫撸串。”
王昊的眼神里闪着回忆的光彩。那是一个不太干净却称得上幸福的家乡。
现实没有留给王昊太多时间去回忆。
一个身着官袍的人出现在王昊面前。
王昊面无表情的拉住杂毛马,望天似乎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异常,顺从的停下脚步。
“从北方来?”官袍人的语气说不上高傲,总是让王昊感到不舒服,类似于一个有修养的人不会看不起任何人,却也不会看得起任何人。
“不是,从燕境而来。”王昊向来是撒谎不打草稿的人,面对战王的时候如此,面对觉满大师与吴都督的时候也是这样。
官袍人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道:“敢于说谎,勇气可嘉,脑子欠佳。”说罢,他从怀里拿出一张文书。
当王昊看到这张文书的时候,内心嗡的一下,后背顿时就湿了一大片。
然而他的脸色仍旧没有什么变化,这大概归功于长期与西辽马贼斗智斗勇得来的结果。
“哦?看来是不承认。顺便介绍一句,我叫袁纲,是钦天监的监正。”官袍人脸色忽然变得很和煦,但是看在王昊眼中却犹如十万大山里的豺狼一样。
“小民拜见袁大人。如果没有什么事情,小民告退。”说罢,王昊便一鞭子甩在望天的屁股上,望天破天荒的头一次没有叫唤反抗,顺从的向前走去。
袁纲只不过向前伸了伸手,于是望天便感到寸步难行。
王昊发觉并非望天不往前走,很明显是这个钦天监监正做了手脚。
“大人何意?”
“前日有红球堕入十万大山附近,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看见。”袁纲的表情仍然很和煦。
但是王昊就是觉得他不是个东西,尽管他长得的确一副善人模样。
“看见过。”
袁纲就连递交给书院的边关军功文书都拿了出来,此时再撒谎已经毫无意义,王昊干脆就承认了。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袁纲赞赏的称赞了一句,转而换上一副惋惜的口气:“很可惜,你是个魔。”
王昊心里早就呵呵了八百个回合,但是却闪过一丝不安。
“我只是边关前来长安讨一口饭吃的草民贱民,请大人不要为难我。”
王昊也动过杀人出逃的念头。但是曾经手刃无数马贼的弓,却始终不能拿得起来。
“你是魔,我不会看错。所以你要死。”袁纲一本正经的告诉王昊,那神情仿佛在嘱咐一个晚辈一般。
“我只是一个边关来长安讨饭的贱民。请大人务必不要为难我。”王昊重复着之前的话语。
袁纲似乎失去了耐心,面容之中带着的和煦悄然消失,说话的声音里甚至带着寒意:“车厢里,是你的小侍女吧?”
王昊面色巨变。
“看来我是藏不住了,少爷。”说话间,阿白已经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脸色说不出来的平静。
早在十万大山的时候,王昊与阿白就不止一次在野外遇到了西辽马贼,但是每一次都是阿白默契的躲在车厢里不出来,反倒让王昊省下很多保护她的心思。
“我死你就放过她?”王昊死死的盯着袁纲,就连在前方一动不敢动的望天都感觉到了王昊的怒气。
“我本就没打算怎么她,相反,看到她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后辈。”袁纲认真的观察着阿白。
“那你看在她的面子上,可不可以烦放过我?”王昊忽然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毕恭毕敬甚至带着低三下气的语气,用一种哀求的态度,向着袁纲服软。
袁纲一怔,他万万没有想到王昊竟然会摆出这幅姿态,自然内心是无比的诧异。
袁纲仰天一笑,内心充满了无限的感慨,嘴里同样抒发着此时此刻他的想法:“我还当是你多么……”
忽然,一道亮光从对面照来,袁纲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就在那一秒,他感觉到了一股极为细小的危险,细小到足以让人忽视的地步。
但是再细小的危险,对于袁纲来说也是危险。
于是,一股肉眼可见的灰白色光罩,出现在袁纲的周身。
然后“叮”的一声,一支泛着阳光照射的黑光箭羽掉落在了地上。
始作俑者面色再变,他迅速的将车辕从望天身上解了下来,也不管车厢里的行李,直接一把抱起阿白,飞身上马。
望天心有灵犀的向着城门跑去,就像是一道风一样,在长安的街道上快速的闪过。
袁纲面无表情,任由两人一马策马奔驰,消失在目光深处。
“千里马,最纯净的灵魂,偏偏都在这小子身边……可惜啊,你是魔!”
话音刚落,袁纲的身影就消失在原地,只留下车厢孤独的停留在原地。
在十万大山里,王昊骑着望天,是让所有西疗马贼尿裤子的存在。
但是今天在长安城,面对突如其来的袁纲,王昊却有种深深的无力感。
望天可以日行千里,但是王昊仍然感觉在身后的不远方,袁纲那双看似慈祥实则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眼,就在关注着自己。
宣武门就在前方,城门外的官兵早已注意到飞奔而来的望天,手中的武器形成了简易的路障,任谁看到这么死命奔跑的人,心里都会心生疑虑。
“家中老母病重,诸位兵爷还请行个方便!”王昊在马上大喊。
城门官兵略一迟钝,看着十六岁左右的小孩不像是坏人,而且后面还跟着一个小女孩,唐人又以孝为重,所以听到王昊的话,所有人略一迟疑便放开路障,面色严肃的让王昊飞奔离开。
王昊心下大定,只要离开这长安城,那么就心安了许多。
“还,真的想离开?”
忽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昊面色惨白。但是却没有丝毫的迟疑,一鞭子抽在望天的屁股上,望天就像是疯了一样,四蹄竟是隐隐更快了几分。
城门就在眼前,王昊甚至一鞭子即能抽在城墙上。
但是,那一鞭子始终不能触碰到城墙。
因为有人用手按住了望天的脑袋,然后望天就不能前进分毫。
王昊与阿白不出意料的摔倒在地上。
王昊在倒地的那一刻,除了下意识的反身抱住了阿白,脑海里闪过的却是被李瑾元砍掉脑袋的恭王府大管家。
当时在橫十二街上,王昊一箭射死了那匹宝马,然后管家就这么摔倒在地上。
这一次,是被人硬生生止住了望天的去势。
却不是袁纲,因为王昊看到,袁纲同样诧异的看着王昊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