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溜吱溜,前面传来了好听的鸟叫。一只黄鸟落在草尖,抖着翅膀欢叫着,轻轻啄食草叶上的露水,草叶在它的细爪下一起一伏的颤动着。
亚桃停下脚步,还是惊扰了黄鸟,扑棱棱一翅子飞走了,抖起一片水珠。
“会渴死的。”亚桃蠕动了一下干燥的嗓子,像是着了火。慢慢蹲下去,仰起脸,张开樱红的嘴巴,轻轻吸允草尖的露珠。
晶莹的露珠,凉凉的滑进嗓子,带着草的芳香,迅速在喉腔散开,甘之若乳。
亚桃吸着吸着,眼泪又下来,感觉肚子好饿,由于心情不好,临近日子这几天,几乎都没有吃东西。这时就想起了林氏庐邸香草饭堂热气腾腾的白米饭,喧腾的白面膜,麻香的烤鸡,素滑的豆腐…还有餐后的甜点,双味晶糕…
赶紧找些东西吃,亚桃对自己说,不能这样下去,会饿死的,要吃饱肚子,一定回到桐城,去找常武,当面问问他,对自己的情义都哪去了?
沿着荒草地的边缘,朝开阔地带走,远远的,看见了大片大片的耕地,老来青高粱已经尺八高,株叶相连,恣意生长,覆盖了肥沃的黑土,期间串种着白眉大豆,长势正旺。
亚桃心里暗想,有庄稼的地方应该离人家不远了,先去讨些东西吃,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到鸡冠山找常武问个明白,自己就那么白白明里暗里的和他好一回?他就是贾富,没良心的贾富,害死了杜十娘,我死也要死个明白。
穿过高粱地没走多远,亚桃看见了耸着黑烟囱的屋舍,踌躇了一会儿,扛不住饥饿,慢慢的捱近院落。
院落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亚桃小心的踮起脚尖,隔着矮墙向院子里张望,心里有些慌慌的,讨饭是件很丢人的事,只是饿的头昏眼花,实在难受。
院落里没有人,低矮的房舍,门敞开着,门口躺着一只小凳,旁边倒扣着一只已经瘪成铁皮的铝盆,干涸的泥污里还有一件暗红的衣服,像是乡下新嫁娘穿的红妆。
刚刚才长出新叶的枣树枝上,挂着一条鲜红的新婚腰带,在温和的空气瑟瑟抖动。
看情形,屋主人是在突然之间被带离家门,连正在涮洗的衣服都来不及晾晒,被野蛮的带走,慌乱之中踢翻了脚凳,踩烂了洗衣盆。
“小鼻子日本鬼子干的?”亚桃心噗噗跳起来,赶紧缩了下去。藤野一雄丑陋的嘴脸凶煞一样在她眼前晃,晃得她晕眩起来,想呕吐,使劲的掐住脖子,才没发出声来,硬憋了回去。
亚桃在墙根下蹲了一小会儿,院子里还是没有动静,站起来,鼓了鼓勇气,爬过矮墙,蹑手蹑脚的朝敞开的屋子里走去。
才走了几步,闻到了一股腐臭的闻到,一大片乌黑乌黑的绿豆蝇,哇的一声,从屋里扑飞出来。
亚桃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朝绿豆蝇飞起来的地方看了一眼,惊得差点跌坐在地上,跌跌撞撞就往外跑。
敞开的屋门口,躺着一个男人,一只手扣着门槛,一只手直直的向外伸着,头昂着,瞪着眼睛绝望的定在那里。
男人已经死了有些日子了,身体已经浮肿腐烂,脓水,血水淌了一地,模糊了两道从屋里一直延伸到男人身下的血迹。
男人的腹部是被切开的,黑紫的肠子拖在地上,已经浮胀爆破,散发着恶臭。
眼睛,嘴巴,全身各处爬满了乌泱泱线头一样的白蛆,密匝匝的绿豆蝇,煽动着翅子,制造出聒耳的噪音,庆祝着天堂大餐。
亚桃跑出院子,几乎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呕,胃汁呕出来,恶苦得她直打冷颤。
亚桃能想象出,那个男人拖着流出的肠子,追到屋外,绝望的看着新婚的妻子被野蛮的带出了家门。
她浑身发抖,害怕的要死,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朝前面的房舍跑,急切的想看见人影,驱赶心中的恐惧。
前面不远是一排排新建的屋舍,房舍前面是宽阔的场地,房舍西侧立着一块大牌子,上面用黑笔写着“长野村。”
屋舍前面有一片开阔的平台,是推倒了原来的老屋,平整而成,平台边缘的土里露着旧屋残断的门窗,一只黄色的小木马被墙坯压断,脑袋不知去向。
平台上立着一个高大的建筑,像巨大屋宇的门框,并没有涂漆,白色的木质,是上好的白杨木。上面写着“鸟居牌坊”,横梁上还挂着黄色的风铃。
“是日本的神社。”亚桃从大小姐的书里看过,那是日式的神司建筑。没有心思去想老村庄怎么会建起那么多新房屋,怎么会有日本的神社。壮着胆子往前走,边走边给自己打气,会遇上好心人的,会给我吃的…
“卡桑,卡桑…”一个小女孩赤着脚突然从一间房舍里跑了出来,看见了胆胆怯怯的亚桃,回头大声朝屋里叫着。
“库突哦哈库,库突哦哈库…”一个女人踩着木屐,哒哒哒的追了出来,手里拎着小孩的鞋子。
亚桃先是吓了一跳,小孩和女人说的什么,她听不懂。
“哒嘞卡欧萨,嘎西得思卡?”女人看见了亚桃,看见她的装扮,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也吃了一惊,小心搭话,声音柔和,很好听,但亚桃听不懂,是日语。
亚桃感觉女人并没有恶意,鼓了鼓勇气,急着说:“我很饿,能不能给我些东西吃,一点点就好。”
女人摇摇头,似乎没听懂亚桃在说什么,或者不相信她的话,扯住小孩的手就要退回屋里。
亚桃情急,冲过去,一把拉住女人的手,连连说:“给我些点东西吃,我用东西交换。”说着,撸下皓腕上的翡翠手镯递过去。
女人甩开亚桃的手,惶惶的退回屋里,嘭的一下子将门关死。
亚桃失望的看着紧闭的木门,使劲咽了一口吐沫,默默的离开,忐忑着心继续往前走,但只是远远的望着一间间紧闭的木门,没有勇气去叫门,心里期盼哪一扇木门突然打开,叫住她,或者打开木格子的窗户,伸手递出来一个白面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