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下是四把乌亮的手枪。
亚桃心里第一个念头,收了轿夫的枪。轻轻拾了起来,小心的放进妆奁盒里,迅速盖紧了盖子。
心噗噗直跳,心里急急的念着,常武该来了吧?该来了吧?
四个轿夫听见了妆奁盒子开启的声音,相互对了一下眼色。
城门上挂着两盏灯笼,路障挡在中间,两个伪满警察抱着枪,靠在墙上眯着,瞅见了轿子,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走过来。
轿夫心中有数,前头的轿夫从怀里掏出红包,扔过去:“林老爷赏你们的喜钱,辛苦了两位,打酒喝去吧。”
警察接了红包喜笑颜开,例行公事的在四个轿夫身上摸了一遍,齐声说:“谢过林老爷,哥几个走着。”说完打开了路障。
亚桃闷声坐在轿子里,不敢再向外望,昨天日本军打死了一个人,据说是从南边来的,联络群众打日本鬼子的,尸体还挂在城门上,被砍掉了一条腿,血流的满地都是。
亚桃闻到了一股子血腥味,心跳得厉害,茭白鼻尖沁出了细微的汗珠,心里说:“常武是不怕死人的,他抱着死尸冲过来,就能把喜事婆子和轿夫吓跑,连枪都不用掏…
“入城门,新娘子,快翻镜子。”喜事婆子在外面叫着。
亚桃吓了一跳,慌慌的翻了怀里的镜子,手抖得差点把镜子掉下去。
出了城门,往南走十里就是马甸子,轿夫眼力好,脚力好,土坷垃路,坑坑洼洼的,没有灯光,如走白日,再有个八时辰九该到了。
亚桃心底还残留一点点的希望,轿夫的枪在自己的手里,常武窜出来,一杆枪劫下轿子应该成了。
亚桃等着,盼着,一路晃着,慌着,心一点点沉下去,凉下去,远远的听见马甸子里传来狗叫。心彻底的绝望了,不抱有半点念想了,安安静静的,亦或是麻木的坐在轿子里,周周整整的盖好了盖头。
她觉得,心空了。
一会儿工夫,听见了压低的说话声,杂乱的脚步声,肥狗窜到一段矮墙上狂叫着,受了训斥,一下子没了声音。
亚桃被嫁婆子们搀下轿,迈了马鞍,跨了火盆,拜了天地,盖着红盖头被送进了洞房。
喜事婆子大声的招呼一个叫马串的下人,带四个轿夫去后堂喝酒。
喜房里点着煤油灯和喜烛,噗噗抖动着长长的火苗,照得满屋子红光。
喜事婆子站在炕前大声吩咐亚桃:“宝瓶壶放窗台中央,丫头小子一大帮。”
亚桃红了脸,把揣了一路的双喜细瓷壶用红帕子罩着,放在了窗台上。
啪啪啪外面响了几声炸子,震得窗纸哗啦啦响了一通。
亚桃扑棱棱一抖,一下子打落了细瓷壶,叽里咕噜的在炕上滚了一圈,居然没碎。
“真是大吉大利!”喜事婆子见了,爬上炕,抓起细瓷壶塞进亚桃的腿间,喜喜的说:“开怀儿还真早呢,快把新郎弄到炕上洞房,送子娘娘等不及送子来了。”
亚桃顾不得喜事婆子塞过来的细瓷壶,掀了盖头,刺啦一声捅开窗户纸,急着叫:“有人在放枪,在放枪!”
“新娘子吓着了,外面放了炮仗,吉利!”嫁婆子们涌进屋里叫着。
乱糟糟的叫声还没落,噗通一声,一个大块头,缠着满身大红绸子,被婆子们撂到了炕上。
婆子们七手八脚的扒下大块头身上的红绸,马子文直挺挺躺在亚桃身边,一身白囔囔的肉像褪了毛的肥猪,呲着牙,咧着嘴,瞪着大眼睛,冲她傻笑,哈喇子流的满脸都是。
亚桃惊得连连后退,靠在了窗台根,心跳得止不住,浑身顿时冒了汗,脸粉白的吓人。
“哐啷”一声,窗子开了,一股冷风吹在脊梁骨上,亚桃打了个冷战,猛回头,一只大手在背后晃了一下,待她细看,又没有人,心里着急,暗想是常武来了吗?
喜事婆子叫退了所有的人,咣当一声关了房门,随即落了锁。
亚桃的心跟着锁声一颤,差点从炕上窜到窗台上,回头见开着的窗子也被人关了,在外面上了杠。
她惶惶的去摸身边的妆奁盒子,手抖得厉害,怎么也打不开盒盖。
马子文动了动身子,一把抓住亚桃的手,轻轻的摸索了一下,随即放开,手指抠住妆奁盒子,噗的一声打开了。
亚桃稳了稳心神,迅速的夺过妆奁盒子,往里面一看,除了胭脂膏子,粉黛,头饰,手枪不见了。
她惶惶的偷瞥了一眼窗外,这四个轿夫,什么时候偷回去的枪,自己都不知道。心里又担惊起来,常武是不是在路上已经出手,被四个深藏不露的轿夫打了,正流着血躺在路边的草窠子里…
“少爷,快搂着新娘子睡觉,过些日子给你生个大胖小子。”窗外人影晃动,几个下人在扒窗台听墙根,逗新郎官。
肥狗突然狂叫,院子里立时嘈杂起来,紧接着啪啪两声枪响,子弹穿透窗户,射进了屋里的后山墙上。
亚桃一把掀翻了妆奁盒子,跳起来,抓住窗棂死命的摇,是常武来了,一定是常武来救自己了。
外面叽里呱啦像是在吵架,马蓬夫低声下气在求谁,又连着三声枪响,都是对着窗子开的枪,一颗子弹擦着亚桃的头簪飞了出去,一头乌发噗的一下散落下来,扑了一肩,珍珠菱花落了一炕。
马子文突然从炕上跃起来,猛地将亚桃揽在怀里,一翻身,压倒在炕上。
亚桃又惊又怕又羞又恼,用力挣脱,尖叫,回手就给马子文一巴掌。
马子文疼得一咧嘴,傻笑着随即抓过滚落在炕上的胭脂膏子,抠了一把就往脸上抹,脖子一梗,哈喇流星,胡乱的往亚桃的脸上拱。
亚桃被马子文压着,挣脱不得,气急大哭,大声,喊常武救命。
马子文楞了一下,停止了滑稽的举动,但仍死死的抱住亚桃不放。
锁头被砸落,门被踹开,扑进屋里一股凉风,亚桃奋力的挣扎着扭过头,顿时僵住了,停止了挣扎,傻呆呆的看着站在屋门口的人。
三四个日本兵,手里端着手枪,一支枪顶着马蓬夫的脑袋,一支枪戳着马夫人的脖子,另两支枪,黑洞洞的对着他俩。
“我说,马子文,你娶媳妇,经过藤野一雄太君批准了吗?向藤野一雄太君打报告了吗?”李猴子挤挤巴巴的从日本兵身后挤了进来。
马蓬夫歪着脑袋,恶狠狠的瞪了李瘦猴一眼,咕噜咽了一口唾沫,满脑门子是汗。
马子文抱着亚桃,像猪一样哼哼起来。
亚桃一口咬住马子文的肩膀,恨不得把他的心掏出来。
藤野一雄看着炕上滚在一起的两个人,突然拍掌哈哈大笑。
马蓬夫低声下气的说:“他俩是一对疯子,丢人哪,太君,我们快去后屋喝酒吧。”
“我以为马蓬夫的儿媳妇一定是如花似玉,却是这个模样。”藤野一雄收起枪,扶着炕沿,淫笑着,大声说:“我倒是想看看疯子怎样干女人。”
“太君,使不得,我们中国,遇见那事,要晦气的,我们快去喝酒。”马蓬夫小心的低着头,哀求着。
“我很喜欢看这个游戏,把酒菜拿来,就在这里喝。”藤野一雄突然冷下脸,大叫唤。
马夫人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日本兵抓着她的衣领,把她拖到门堂去了,大声吼叫着,拳脚相加。
马夫人呜咽着,哀求藤野一雄放过儿子和媳妇。
李李瘦猴干笑着,围着马蓬夫转,得意的说:“这就是不忠心为皇军效劳的下场。”
马蓬夫恨不得一口把李瘦猴吃了,被鬼子的枪口顶着,不敢强硬,这帮鬼子兵,什么屎都拉的出来。
亚桃感觉嘴巴咸滋滋的,慢慢松了口,混乱的头脑清静下来,这才意识到事情更加糟糕。
李瘦猴凑近炕沿,用黑黄的手指拨开亚桃脸上的头发,晃着脑袋,嘴巴啧啧响着,回头对藤野一雄说:“看样子是个美人坯子,就是弄脏了脸。”
藤野一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哦了一声。
马蓬夫突然冲外面大喊:“快来人把少爷和少奶奶拖到下房去,不知羞臊,丢死个人啊。”
院子里站着十几个丫头婆子,下人,被日本兵端枪围在一起,谁也不敢动。
马蓬夫大骂起来:“一群草包,我养你们是看的吗,还不快来人。”
一个壮汉拨开人群就要往屋里冲,刚迈出一步,砰的一声枪响,壮汉吭都没吭一声,捂着胸口,慢慢倒地,鲜红的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丫头婆子惊恐尖叫,乱作一团,四散奔跑。
看守的日本兵叽里呱啦大叫,呯呯又是两枪,一个下人抱着脚嚎叫着乱蹦,一个婆子捂着耳朵痛苦哀嚎,血顺着脖子往下流。
剩下的人吓得挤成一团,谁也不敢出声。
马蓬夫听得清楚,气的浑身发抖,脸色惨白,噗通一声跪在藤野一雄脚下:“藤野一雄太君,看在素日我为你效劳的份上,放过家里的人吧,日后我一定终于皇军,请太君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哦,你这老家伙,老奸巨猾,忠于我皇军,要有表现的。”藤野一雄皮笑肉不笑的踢了一脚跪在地上的马蓬夫。
马蓬夫一咬牙,大声说:“是,藤野一雄太君,我马上给你弄到红草沟以东的土地。”
藤野一雄抬起脚,乌亮的军靴踏在马蓬夫的背上,大叫着:“NO,NO,NO,我现在不要土地,有了兴致,想尝尝中国新娘子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