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村子的一头出来,爬过了一个山坡便上了大道。说是大道也不过是走的人多了,有一丈宽罢了。路上仍是崎岖不平,却不会再有草茎绊着脚。
一路走个不停,天上的星辰越来越暗淡,天光渐渐透射了出来,虽然仍是看不到太阳,但脚下却好走了许多。刘土旺脸上抹了一把薄汗,刘三叔便和他换手。刘五儿也要求二姐也把娃娃给她抱。
二姐掀开包袱看了一眼,见娃娃虽是闭着眼睛睡着,脸上却是红红的。她用凉凉的手擦了一把,看娃娃咂了咂嘴,便把包被裹严实,递给了五儿。
这时候,道上赶集的人渐渐多了,五儿抱着刘栋走在刘土旺身边,不敢瞎跑。
她打量着四周。这条大道绕着山路走,两边的山都不高,山里也有许多的村子,过了一座座山,五儿便能看到一层层的水田和旱地盘在山谷里。这时节虽然有些干水,但他们永祥镇这一片的水都多,不定就路过了那条河,这时节水还能供得上,所以山谷里还是绿油油的一片,长得喜人哩!
这一路虽然远,看的人多些,其实都和村里的景色一个样,直到走到天色大亮,走到城门口。
永祥县城是个中等的县,管着周围几百里的地方。它靠着一座府河,也修了一圈的城墙,南门口上是一座大城门,一队的人排着队等着进城。五儿愣愣的跟在刘土根身后,看着这排队进城的有十里八乡的农人,挑着担子买卖,又有推着推车,车上搁着柴火的老汉,又有两手空空的媳妇,跟着汉子进城,许是要买些东西。还有那扛着一根扁担的闲汉,进城去赚两个辛苦钱。若有那水牛赶车的,便需把水牛或者和车一起寄存在城门外——更有专门赶车送人赶集的,一人就收一个大钱!
第一次见着这样大的墙,这样多的人,刘五儿的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她紧紧抓住了刘二姐的衣裳,生怕走丢了。来之前还想着可以帮着跑腿,看着这景象,生起的那点胆量已经全都没有了。
早上进城的人多,虽然很是嘈杂,队伍也走得快,不多时五儿便跟着一起到了永祥镇里。这一看,可乖乖哩!两旁的木头房子建的整整齐齐,就没看到一个家里那样的土砖房。街道上也铺了青石板,清扫的干干净净的;来来往往的人走个不停,两旁的店铺里大开着门,一些货物甚至都摆到了店铺外,偶有几个店铺门口还站着一两个衣饰光鲜的青年男女,唱着歌儿一般的叫卖着货物,刘五儿一路走过了回头看还不见他们歇气的!
刘三叔挑了稻子说:“我去程家粮店卖稻子,你们去医馆。粮店在横三街,医馆在东大街。你们打听着孙家医馆就是了。在横街第四家。”这永祥镇里也就三叔熟一些,自然听他的。
抱着娃按着刘三叔的指点走,闻着一股药香味那就错不了了。数着第四家,果然是一个大医馆,两间的门脸,当街的门大开着。一半是称药的柜台,柜台上小药杵、小秤,黄纸包、白粗线样样齐全,后面是一排排的大药柜。另一半则是两个大条桌并排着摆着。后面坐着两个大夫,前面一个小凳上坐着看病的人。
看来这家的大夫是真好,两个大夫面前各有三四个人等着。看着刘二姐这一行,抱着包被提着兔子和鸡蛋,一个学徒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几位是给娃娃看病的?”
刘二姐点了头:“是哩,小哥你看我该请那个大夫看看?”
小学徒一指那年轻的大夫道:“就我们东家,擅长小儿科,十里八乡的都来找他!”
刘土根看着孙大夫年纪不大,有些不相信,张嘴要说话,被刘二姐踩了一脚:“谢了小哥,我们去看看。”也围到了孙大夫的面前。
那孙大夫看着不到三十,面前一个妇人抱着个三四岁的男娃,孙大夫把了脉,看了舌苔,笔一划开了个药方,道:“这孩子是体热。这是天热的,这药吃着也行,不吃也行,把绿豆煮了汤消暑,多喝几天就行了。”那妇人果然留下几个钱,没要药方,道着谢走了。
轮到了刘栋,刘二姐忙抱着他坐上了小凳子。
大夫见是个这么小奶娃娃,让伙计围了一架屏风来,把门扇关了两扇不叫透风。这才让刘二姐把娃放上了桌子,小心的解开包被,捏了捏娃的手,试了试脖子腋下,看了舌苔,翻了眼珠子,问:“这是怎么的?”
刘土旺围在一旁忙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从喝酒说起,大夫都皱了眉。刘五儿忙拉住了他,听刘二姐道:“昨儿娃娃满月,中午我爹高兴的,把他抱出来了一会儿,不知是吹了风还是怎的,晚间就发起了烧。接生的婆婆正好在,用兑了水的酒擦了身上,又灌了草汁子,晚间又发了起来。婆婆就让我们一大早送到镇上来了。”
孙大夫捏着小手把了把脉,道:“这娃生着就弱了,若是捂着三月壮实了就不怕抱出来见见风,这时候可不行。”他闻了闻小娃娃腋下果然有些微的酒味,又问喝了那些草汁,听着二姐说了便道:“这些勉强还行,但娃娃太小,许多药是吃不得的。”
孙大夫铺了纸,问道:“这娃他娘是不是还不能下床?”刘二姐忙点头。大夫便刷刷的写了两页纸:“这两个方子分别给娃和他娘煎药喝。娃娃太小,药力不敢太强了。正好他娘吃这个方子一来补身、二来药力通过奶水给娃也不怕了。”
刘二姐连忙谢过,将王桂花生产的情形说了说,孙大夫便斟酌着又增减了几味药。刘二姐接过药方迟迟不走,后面有人催。她羞红了脸道:“我们没带钱,不过我三叔卖稻子去了,一会儿就来!”
孙大夫笑了笑:“没事,你把这兔子和鸡蛋抵给我们就是了,免得还上街去买。”又叫掌柜的按市价给她们算算。
刘家可不喜出望外,直接抵了价,也不用再去市里卖了。便去药台上,递上了药方。刘二姐道:“您给算算要花多少银钱哩!”
开了两个药方,饶是大都不是啥金贵的药材,这一篮子鸡蛋一只兔子也抵不上哩。村里人上一趟永祥县可不容易,刘二姐估摸着问了孙大夫,决定刘栋的药开个十来日,王桂花的要吃一个月。银钱还差大半,刘二姐又不敢催着柜台上秤药,便在医馆里等着。
等了许久,刘三叔还没过来,他们心里头便犯嘀咕,刘五儿要去刘三叔说的那啥横三街去找,刘土旺不许,怕她走丢了。她便道:“那我到巷子口等着,总比在这儿等的焦急哩!”
这个刘土旺没说啥。五儿在巷子口张望了半晌,终是看到了刘三叔。她对着刘三叔挥挥手,转身就跑到了孙家医馆,抹着汗对刘土旺、刘三姐道:“三叔过来。你道是为啥他半晌没来?我看着街上娶亲,抬着大花轿,抬着几口大箱子红布扎着,一队队的吹喇叭和唢呐,堵得街上人都过不去!”
她问刘三姐:“三姐,不是送葬才吹喇叭唢呐么,咋披着红成亲也吹哩!”
旁边便有人笑:“那是俞家娶亲哩!他家大爷有名的克妻,接连死了好几个。娶亲可不就跟办丧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