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上致君,下泽民;扬名声,显父母;光于前,裕于后;人遗子,金满嬴;我教子,惟一经;勤有功,戏无益;戒之哉,宜勉力”结束,沈三拍了手道:“看不出你是个村里姑娘,一天没上过学,竟是真的会背。行了,今日算你赢了。”又对脸色难看的刘明生兄弟道:“不许回家告状啊,今日的事儿谁也不许说!”
他虽没有威胁,但刘五儿扫了一圈,却没有谁敢不听的。她扬眉又看沈三,沈三嘿嘿一笑,道:“别急,一样一样的来。”对众人又道:“今日我便在这儿立个规矩。我在这浏河村村塾里上一日课,便一日不许村塾里的同学们编排女娃娃,特别是将女娃和男娃扯一起说事儿!如何?”
这可和五儿想的不一样。不过,这沈三想来便是再能干也是个十来岁的娃娃,管不了啥时候离开的事儿。五儿便点了头,问:“那你还在这村塾里呆多久?”
沈三嘻嘻一笑:“这可说不准,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年。谁知道呢?”
五儿想想,一年半载也好,三年五年也好,能管得住一时便不错了,也不多聒噪。她把书袋子往伍贤面前一递:“拿去。我自己背回家,省的人说嘴!”
伍贤可不愿意,躲了开去,道:“你不也说了没啥,我这个邻居好心帮你罢了!”
沈三也道:“就让贤哥帮你背,今日我也送妹妹回家,必不会再有人多嘴的。”
一个伍贤刘五儿就抢不过,更别说多一个沈三了。刘五儿看着天时已经不早了,便也不再争,只道:“我家里可没夜饭给你们吃,连水都没有!你还是别去了!”
沈三可不是别人说啥他会听的人,嬉皮笑脸的道:“没事,你们不是隔壁么,大不了我去贤哥家吃饭喝水去。”
伍贤也撇嘴:“我家可招待不起你!”
才闲话几句,村塾里的老秀才出来了,问道:“刚才是谁在背书呢?”
贤哥与沈三对视了一眼,道:“我们与刘明旺背书。幸而还不曾忘记先生的教导!”
刘先生扫了五儿两眼,那目光五儿从前只见着他这么看那些顽劣的学生,可不曾对上过。这一看可吓着她了,动了动身子,躲在了伍贤的身后。
“嗯。业精于勤荒于嬉。《三字经》虽是你们去年学的,温故知新也好。不过,以后不要在村塾门口吵闹了。”然后他摇着头道:“古人云‘男女七岁不同席’,圣人也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如今的朱子也批曰‘女子无才便是德。’可见你们年纪大了,便需少与异姓女子交往。此乃君子之德!”义正言辞的说完,听着这些学生门躬身答了是,这才反身回去了学堂里。
刘夫子说的啥,五儿只是听得半懂不懂,知道是叫这些男娃不要与自己往来,可她却把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记得牢牢的,心中生出无限的怨气来。
为什么生做女子就天生低人一等呢?可便是刘先生所说的圣人也不能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也是他口中的女子所生养的啊!难道就只是这样便要与“小人”放在一起么?
五儿握着拳头,却什么都做不了。不能反抗,不能质问。一个礼法,一个妇道就已经压在了头上。
刘五儿虽然不用背着那一捆的柴火,心中却是无比的沉痛。便如她家,哪怕她和姐姐们为家中做再多,爹爹心心念念的也只有生个儿子罢了。因为这,已经快四十的娘又怀上了一胎。她今日打柴便是为着娘快要生了哩!
五儿不想说话,贤哥便蒙头走路。沈三却是恼人的很,一路就缠着五儿问她如何学的《三字经》。问了半晌五儿也不愿说。伍贤大抵也不想得罪他,便代五儿回答了几句。伍贤一向佩服刘五儿记性好,学的快,说着不免就有几分炫耀。沈三把伍贤打量了几眼。他听说五儿每隔一两日从村塾门口路过,听了几句就记下不由也惊叹,直说她可惜生做个女儿身,不然读书必有所成哩!
他说的夸张好笑,可却正好戳在了五儿的心窝子上。她正为这个难受哩,偏偏还说她不是个男儿身。她气道:“你既然嫌弃我是个女儿家便不要跟着我,就听你夫子的,别和我往来就是了!”
沈三笑:“夫子学问倒好,可惜有些老学究,不然怎会偌大年纪不能中举——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家里人送我来时可说了,跟着他学学学问便可,可不能学他古板哩!”
五儿听着他和自己站一边,顿时心里就高兴了,问他说着话的人还说了啥。大抵也不是所有人都和老夫子一般,看不起女儿家吧。
沈三可不是个听话的性子,这些话哪里记得住?他搜肠刮肚一番,便说起一件事来:“你莫听夫子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他闺女在我们那边可是个小有名气的才女哩!”
五儿听着也要细问,才知道这世上也不是都不喜欢姑娘家念书的,学问好了也一样有好名声,顿时觉得压在心中的重量去了许多,一路说说笑笑的往家里去。
日光渐下,晚风吹来一丝阴凉。此时还是四月,春光未尽,炎热未生。刘五儿和沈三、伍贤走近村中央。趁着天光还好,河水未曾凉透从河边洗菜洗衣裳回来的几个大嫂子小媳妇看着五儿便笑。有一个红着脸的小媳妇对她道:“五儿,快回去看看吧。你娘要生了!”
五儿一惊,道:“三嫂子,你说真的?可是,接生的王婆婆不是说还得一个月么?”
旁边一个年纪大的婶子便道:“五丫啊,你懂甚?生孩子早些晚些都是有的!你快回去吧,帮着你姐姐多烧些热水!”
五儿仍是忧心:比预定的日子早了一个月,那还能好?不过婶子说的也对。她不再耽搁,从伍贤背上抢过了柴,一路跑着回了家。
五儿家的位置在村里来说算不得好。那条浏河原就与村湾隔了两条水田,而五儿的家还在村尾,从前村拐了个弯去,担水洗衣都要多走一段路。
五儿到了家,便见爹爹刘土旺搓着手在小院里走来走去。看见五儿,他便吼道:“死丫头,你今日去了哪里?你娘要生了不知道么?快去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