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吃席,规矩是只许男人上桌,女人家要么就去灶房里夹些菜,要么等男人吃好了,上桌就没人管了,也能吃些硬菜。五儿坐在房里,一边盘算着怕王家爹娘看不起,也不能就要姐夫的大钱,她还得多抓些兔子卖些钱,给二姐做嫁妆。想到这,她突然高兴起来:舅舅不能下床帮忙卖兔子,可二姐夫可以哇,他也是跑镇上的,定能比她一个丫头多卖出钱来。吃完席她就去跟二姐夫说!
正呵呵笑着,二姐走了进来。刘五儿傻笑两声,问:“二姐,你咋不在灶房里?吃席的还不定菜不够要个啥哩!”
刘二姐走过来脸色沉沉,五儿不由有些怕。却不料,二姐走到她身前,一把把她抱在了怀里,脖子顿时有些凉凉的。
刘五儿比二姐差了几岁,矮了一个头。她靠在刘二姐的肩上,拍着她道:“二姐没事的。二姐夫可稀罕你了!他还偷偷跟我说,要自己赚的钱给你凑嫁妆。我想好了,我们的兔子就托二姐夫卖,肯能能卖出更多钱来,到时候我也给你凑嫁妆,就不怕王家笑话了!”
二姐抹了泪,松开她道:“二姐不为这个,你这样为二姐着想,二姐心里感动哩!”
五儿嘿嘿笑:“也不只是我啦,三姐帮着出主意,四姐在偷偷绣帕子,都在帮忙哩!”二姐点点头,想说不要托王永南卖兔子,怪不好意思的,可是他们家现在讲不起骨气,能多一个大钱也是好的!
两个人一个不在心里想着事儿,一个心绪平静了些,便听到院子里席上的喧闹声。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过是一阵阵的恭贺声罢了。五儿看了两眼,走到窗前。村里的窗子没有窗纸窗纱,勉强蒙着一层布,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五儿便将关着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
她从缝隙里看过去,越看越是皱起了眉头。刘二姐便问:“外面怎么了?”她侧耳去听,也只听到些哄闹的声音。
“那些叔伯在给爹爹敬酒,爹爹就没有不喝的!”酒是贵重之物,村里人哪里寻常能喝的上?爹爹这样喝下去,可不就会醉了?
刘二姐也到窗前看了看:“没法子,今日爹爹高兴,恐怕是拦也拦不住的。”她虽然也有些不高兴,却什么都做不了,只道:“灶房里还只叫伍大娘帮忙看着,夹菜的婶婶伯娘多,我去看看吧。”
五儿拉住了二姐的手:“二姐,我去桌上送水,叫他们不要一直喝好不?”
刘二姐一想,这是个法子。请客吃酒当然不能劝人不吃,也不能还没叫就上饭。不然岂不是嫌客人吃喝的多了?上些水叫他们润润喉咙却是可以的。五儿上水,叔伯哥哥们自然就不好端酒杯了。
刘二姐嘱咐几句,五儿便和她一起到了灶房,提了粗瓷茶壶灌满了茶,拿了几个粗瓷茶碗,用一个端菜的菜船一并装了,送到了主桌上去。
虽是村里请客,也自有一番讲究,谁是主客,谁是陪客,谁是斟酒上菜的一丝儿也错不得。不然嘞,为了这座次,嫡亲的人也能打起来!请客变结仇了!
刘土旺乃是主家,自然应该陪在下首,在主桌上劝酒、斟酒,却不知为何坐在了第二桌。第二桌有一半的稳重人儿,还有一半爱起哄——刘家村的规矩,摆席吃饭,便是男人也要成了婚的才算是成了人,才有上桌的资格!这群青年人可不闹腾?可恨的是自己人也坐在席上,大伯说了爹也不听,三叔根本就不理。
还未走近呢,刘五儿便听到这个对爹爹说:“刘家有后,你可就抬起头来喽!便为这个也喝一杯!”刘土旺端起酒杯一杯灌下;那个说:“有了儿子可就不一样,以后也不怕没人摔盆烧香哩!”刘土旺又喝了一杯;再有人说:“土旺如今你可算扬眉吐气哩!”刘土旺不用劝,又是一杯。即便村里请客都是用的小酒盅,这么喝下去也不能不醉啊!刘五儿看的眼睛都要直愣愣的了!
送菜送茶自然要先送主桌,这一桌坐的有刘狗儿、村长、族老并几个长辈。王婆婆是接生婆、外婆因为辈分大,虽是女人也代表外翁上了桌,便是将要成为刘家二女婿的王永南也只能坐在次桌上。
五儿端着菜船到了桌子一角:“光吃酒口干,我给叔伯大爷们送水润润喉咙!”便把茶杯摆上了桌,刚要提起茶壶,斟酒的荣七叔便提了茶杯道:“小丫头哪里提的动,我来就好。”轮着给村长族老送茶。人老成精,这第一桌上坐的不是六旬的族老就是德高望重的叔伯,有个叔伯便对五儿道:“你爹今日高兴哩。”这便是让刘土旺喝去。
叔伯发了话,五儿哪里敢说啥,又端了茶壶给第二桌上茶。大伯只顾着吃菜,三叔看一眼不理她,只有王永南看着五儿送茶连忙帮手。便有人取笑道:“永南以后是个怕老婆的,这就开始讨好小姨子哩!”又是一群起哄的。
王永南却是笑笑,不多话。刘土旺倒觉得失了面子,呵斥道:“喝酒哩,吃啥茶,有这闲工夫再去拿酒来!”这桌子青年人,不像族老喝酒慢慢抿,酒量也大些。便有那嫌酒不够喝的,也跟着道:“拿酒,拿酒。”
五儿正恨这些人灌她爹酒,心中恼怒就要脱口而出了。王永南拦在前面道:“请客吃酒都是有数的,已是拿了这许多酒来,还不够你喝么?”这便是指责他不懂做客的规矩哩!
五儿端着空水壶回灶房,院子里坐着一些吃饭的妇人,她听着有些议论便偷偷靠近了去听。
村里来往的多,但人也有这些个,除了熟悉的,别人五儿也听不出是她的声儿。只听着一个不认得声音道:“要我说,这家里女人病着就是不行——没人晓事儿啊。这满月酒是好办的?没听到说连刘二的嫁妆也没了!这顾头不顾腚的,等出新稻子还有好几月呢,看他们怎么过?”
“你管他咧,反正白吃一顿。再说了,你真当刘土旺不会想?刘二是闺女,反正是别人家的,儿子可是自己的!”稀里哗啦扒了饭,这声儿又加了一句:“不过也是没算着,现在把闺女榨干了,新生娃娃病痛多,我看他到时候找谁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