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苑很多地方是未经主人许可而不得擅入的。
如,坐落湖心的流清阁,尘世扰人,恩怨撩人,唯清流洗濯那蒙尘的俗世,虽暂得安逸。奕王府平日云楚凡多数不在那里过日子,摆了个名头,占着一个位子,因为记忆太多,总是不可避免触动掩埋的轻弦,他只能远离‘家’,在外面给自己找一处舒心的地方住。
主人的寝室谁人敢入?自然而然被划为芳菲苑的禁地。
如雪苑,仙女一般的人儿住在里面,望之都觉得是不敬的亵渎,何况周围布有暗卫保护其安全,更加不见一只苍蝇飞进,何况是人。
主人心爱的女子,唯对主人巧言笑兮,掌心里的珍宝,雪衣姑娘,又岂是外界随意可见的。
如,寒水居,终年的紧闭门扉,梅落枝头延出墙垣一角,点点星红,唯落画难写风姿,而其他,再难窥得一见。
却是主人明文下令禁止任何人不可擅入的一个冷落庭院。
如,囚遁,整齐坐落芳菲僻静之地的亮堂牢狱,外面重重把守,内有暗道机关,路是十九十八弯,标准式的有来无回的铁桶四方天。来此劫狱,那是痴人说梦。
云楚凡是文明人,就算囚禁的是最不待见是和‘云’姓有关系的人,他也不会拿刀火烙刀剑去招呼,顶多好菜好饭外带一点迷魂香招呼罢了。
伊佐此刻就安静地睡在其中一间壁世中,没了自由。
倒不是主人家限制了他的自由,看他一身包扎好的伤口,皮开肉绽满屋药味,呼吸缓慢出多进少,奄奄一息吊着半口气。和他主人云子陌相比,伊佐可谓真正在鬼门关饶了一个圈子回来的。
与他的同伴相比,他又是幸运的,至少捡回了一条命。而他那悲催的同伴,身上不知挨了多少刀,血肉模糊恐的连爹娘都认不出,最终翘了辫子,命丧黄泉。
云楚凡对云子陌没多少善心,更呈论他的随从,不过,那个躲在暗处下杀手的一行黑衣人比起云子陌三人,云楚凡恐怕最先选择杀之后快。
敢在他的地方上惹事,而且受害的一方可能是北缈日后的继承人,不论对方出于何种目的,是真要取云子陌性命也好,假的也好,在他地方出事,最后罪责只能由他来承当。随便一条罪名,护主不周,储君被杀,都够造成杀头之罪。
他绝对不允自己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而这也是云楚凡不得不见死须救的其中一个理由。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只救回了伊佐,而另一个,即使把黑衣人杀得片甲不留还是没能救活他。最终,只是把他埋到小土丘里,与黄土为伴。
手下来报昏迷一天的伊佐在傍晚时分夕阳西下突然醒来,云楚凡考虑一下,觉得没必要现在去见一个‘语不能言,耳不能闻’奄奄一息的人,因而吩咐手下好生照顾好他,便不再过问。
留下伊佐的目的,总归有用处,如此还不是时候,在见云子陌之前,云楚凡还是得要耗些功夫保他一命。
雪衣来到流清阁看到的就是倚着窗枢,支着光洁下巴,目光慵散远遥湖心落雁的云楚凡,抿唇一笑,垫着脚尖轻轻朝他走去,准备吓他个措手不及。
“哎,雪衣,还没到仲夏戏水的时节,湖水很凉,掉下去的滋味可不好受。”
不等雪衣靠近,他的声音轻轻的飘来。
雪衣噘嘴,轻哼走近他,不服气的说:“别以为功夫好就不把人放眼里,你在敢扔我下湖,明天我就离家出走,不跟你过了。”
场景似曾相识,记得那天她也是垫着脚尖,刻意放轻走路的声音,准备给陷入睡梦中的他一个特大惊喜,眼看寸许之间就要碰到他,谁知道扑上去一把搂住的不是温怀暖玉,而是用力过猛一下子不及收回的惯性,华丽丽飞出窗外,随着惊呼跌落到湖心。
楼上传来急切的关心,“雪衣你怎么刚回来就往湖里跳?就算再怎么迫不及待想洗个凉水澡,至少让下人准备好衣衫才是啊。”
雪衣浮出水面瞪着眼睛看他,错身倚在窗沿的清绝容颜扬着淡淡的笑,说着关心的话,却一副幸灾乐祸欠揍的表情。
“云楚凡,姑娘我记着你了!”
那次,这厮绝对故意的看她出丑,谁还敢说云楚凡宠她来着?如今想来就让她牙痒痒。
不过,雪衣姑娘今天的心情显然不错,对他话里的消遣之意大方地不去计较。
“听说云子陌来这里了,你打算怎么做?”雪衣背着手渡步在他眼前,笑得眉眼眯成一条缝,“如果没记错令这些眼高于顶的家伙纡尊降贵,肯趋之若鹜跑来凑热闹的是那把‘天行一出天下归’的‘天行剑’,放风出去引诱他们来此,如今人是来了,可是你说的那把至尊宝剑在哪呢?若是他们发现自己被一个毛头小子忽悠了,就算对方是奕王的显赫身份,恐怕到时候也有你受的。不让你干蠢事偏不听,如今想回头都难了,哼,看你如何收场了事?”
最后说来却是咬牙切齿的感觉了。
凡事徐徐图之,急功近利最终很可能落个惨淡下场,可是,这话他只当是耳旁风,不顾劝解有益他的建议,一意孤行搞出个‘怀璧其罪’的事,把自己逼上退无可退的末路。
如何让她不生气?而他,像个没事人,端得一副悠然自在挑开一场腥风血雨的序幕。
“既然说出口定然不会令人失望,虽然现在,天行剑确实不在我手中。”
云楚凡摊手,理所当然说着令人吐血的话,抬望眼,夕阳消褪唯有水天之间那一道残阳,似血,晕染了黑暗,触目惊心。
“再等等吧。”时间于他而言有了限制,可是,无原由的,云楚凡相信那把剑会到自己手中,而且是在不久之后。
残阳下的侧脸,润白清透,却少了平日鲜活的血色,扇画似的睫毛低垂着掩下清泠的黑眸,似乎也掩下不轻易令人窥探的心扉。
雪衣失神望着融入了暗夜的他,喃喃开口:
“楚凡,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现在看着你总觉得隔着一层看不清的雾,看到你的人却不知你在想什么,朦胧迷茫,我很担心。”
哑然轻笑,望向她,眼里是道不清的温柔:“怎么这么说,世上唯你和千羽是我最重要的人,对你我能隐瞒什么?雪衣,莫要多想,等做完这件事,你,千羽,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这个地方实在无趣的紧。”
心里却是讶异雪衣的敏锐。
只是,他早已觉得无所谓了,珍惜地看着她的眉眼,从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让他的心如此温暖!
丢失的过往抛不开,随着他一直流浪到今天,所幸,身边一直有人伴着,不至于迷失方向。
而这条路注定艰难,注定,伤害一些人,自私也好,残忍也罢,他不会给自己找需要宽恕的理由,谁宽恕谁,不过落一个结果罢了。
慕青言,算是他送给云子陌的第一个见面礼,他很期待那人眼里的惊讶,希望这个礼物不太迟!
就在慕府为了一个陌生伤员而焦头烂额,奕王府的小王爷逸居芳菲苑盘算自己的如意算盘,远方高华之都的琼楼宇阁也上演一幕平淡而提心吊胆的闷斗。
一方千年沉香木经过木匠耗费一年才制好的案桌,桌面平滑光洁,沿壁刻纹精琢,飞龙栩栩如生,端得精美华贵。桌前挥笔在字卷扬洒的男子,目光深邃沉淀,嘴角牵着若有若无的浮度,从刚才内臣传上‘任务失败’的卷纸,他就一直这样露着给人一种不可捉摸的笑。
张陆惶然立在下手,恪守本分低着卑微的头,等待未知的山雨欲来风满楼。
等待过程是劳心的,比那拿刀拿剑的体力活还要累人,好在,一刻钟之后终于不用那么累了。
“知道是谁带走子陌的吗?”
“应该是奕王的人,经传回来的消息所言,下手的地方确实选在奕王平日待在的塘河一带,派去的人都是一流高手,人数也不少,按理说他们三个是必死无疑的···”可谁能想到,那两个小家伙那么卖命,舍身取义给自家主人突破了一条生路,自己反而落得个悲惨下场,这份忠义之举令人叹服。虽然,最后他们的人比那两个小家伙还要悲惨。
张陆抬眼看向背光坐着的人,见他脸色如常,并未追究自己冒犯公子的言语而悄悄松了口气,接着道“可十拿九稳的事不知怎么就突然杀出来的人给搅合了,那个人二十三四的年龄,面貌坚毅,用得是玄铁所铸的水寒剑,与奕王身边的那个隐卫千羽似乎就是同一个人。”
搁置好手中的笔杆,交叉着双手抵着软肉的下巴,看着战战兢兢的张陆,眼底闪过一丝寒意,然而依然笑得自在:“这么多年来孤倒是养了一群废物,对方一个人就把你口中所谓的一流高手给收拾了,而且还是对方有意放你们回来的,为了就是告诉孤与孤作对的是何人!呵!你们的无能彻底丢了孤的面子,你等让孤如何对待千里外的侄子?恩?云楚凡这个小家伙,无父无母竟也能成长如斯,比孤这些年用心培养的孩儿都要出色,啧啧,倒真是小瞧了他!还有待在那里的人也给孤一个意想不到的礼物······”
张陆汗涔涔听着温和的训诫,心里恨极把那群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高手’,你说你们死了到干脆,留我一人替你们背着谴责黑锅,有苦难言。
该拿你怎么办?楚凡侄儿,如此让孤颜面扫地,是打破先帝‘万不可动云逍一脉’的诏命将你就地正法,还是遵从这份束缚近十年的该死承诺,继续让这根心头刺活下去?
张陆突然感到一道寒气从头浇到脚,寒气的根源正含着温和的笑,对他说:
“好些年没出去走走了,张陆,准备一下,阳春三月,踏青赏花,切不可辜负了这份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