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梓龙去了村里一趟,见到深受折磨的观勇,心情一大早密布阴郁,说了两句安慰叔伯的话,便出了村子。他的心情不适合回寨里,他怕自己控制不住冲动一刀宰了水裳羽。
越梓龙去了外围的林中,守林的兄弟看到他自当过来问好,不过,大当家径自离去的背影显然不愿被人打扰,碰到他的兄弟也就各做自己的事。
林中出现一片空地,面积不大,却放各般武器,端头中央杵着一个红心箭靶,可见此地乃一处露天习武场。
越梓龙动了动受了伤的臂膀,脱去外衫,取下吊挂枝干上的弓箭,搭箭拉弓,锥心的疼从臂膀刺激所有神经,可他恍若未觉,箭矢依旧满弓拉出,倾斜了角度,却是中了红心一环的位置,箭羽颤动,犹为显眼。
越梓龙轻皱了眉,张弓搭箭,依旧满弓拉出,可连番数次,偏飞了角度,竟没一支中箭靶红心。本想宣泄心底郁气,这会反倒越是气闷,越梓龙偏偏起了执意,不顾肩上的伤势,接二连三尝试。
他就不信这个邪,区区小伤竟还能影响平日发挥水平!
直到地上密密铺了一层箭矢,越梓龙气急败坏扔下长弓,指着一旁望来的女子,气道:“你影响到我了。”
倚树而站的阿缈,正不得闲有一下没一下玩自己的辫子,听他如此说话,顿觉有趣,望着他似笑非笑,道:“我好像一句话也没说过,谈何影响你!”
越梓龙哼道:“笑也不行。”
长辫拢落后腰,阿缈走近调侃一句,“逞强的后果立竿见影,心绪不静,伤及经络,你这是拿命玩!”
“要你管!”越梓龙闷声回了句,捡起地上的长弓,却是再次张弓搭箭,平心静气凝视红心,说道:“你怎么来了?因为水裳羽?”
说完这话,带着劲风的箭矢咻得飞出去,不偏不倚正中红心。越梓龙心满意足将长弓放回原处,套上外衫,走到为数不多在木桩凳上休息。
“你是第一次来越龙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阿缈挥袖掸去木桩可能的灰尘,道:“每个人散发的气息不一样,你的气息我识得。”
越梓龙点头,不吝赞道:“倒是生的好鼻子,嗅觉堪比小黑了。”小黑,养在寨里的看门犬。
阿缈哪能听不出话里调侃,不过,她倒一派淡然,却之不恭接受赞赏:“这是必须的,毕竟我还指望它过活呢。”
不想扯些没用的废话,越梓龙回归正题:“说说吧,老太婆准备拿什么东西换水裳羽。”
“秦枫一条手臂。”
越梓龙不以为意,冷笑,道:“吃了恶心看着作呕,我要他胳膊干嘛!伤了观勇,抢走小晓,她准备就用秦枫一条胳膊打发我!当我越龙寨没人,还是当我越梓龙好欺负?”
阿缈摇头极不赞同越梓龙的自我贬低:“大当家说笑了,能想到利用一个小姑娘挑起对手家族矛盾,从此陷入勾心斗角窝里反的计策,你,算得好欺负!”
这是两人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在他印象里,她的存在几乎风轻云淡,他曾对霁虹泉那个安然净美和的容颜失神,也曾偶遇彼此说上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像这样面对面说话,根本就不存在过。而她,与水巫族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不然,老巫婆不会将她放在霁虹泉,而她也不会为了水裳羽找他。
“所以你认为我拿小姑娘作为威胁水家的筹码,是件卑鄙的事。”
阿缈轻笑,拢袖抬眼,不闪不避与凝视她的视线碰个正着,从她这双明澈眸子清晰可见越梓龙的脸,只听她咬字清晰缓缓开口:“秦枫伤了你们三当家,掳走他的心上人,身为他们老大理应为受欺负的兄弟找回面子。碍于水巫族在本地势力,就算是为祸一方的马贼也难找仗势欺人的罪魁祸首算账。而一直生活外乡的水裳羽正好在这个时候回来,得知她回来的消息,于是,你们便把目标盯在这位只有挂名并无实质权力继承人身上,倾巢出动轻而易举掳劫微服没带多少护卫的队伍,继而,利用她威胁你们的敌人······”
她绝对没有嘲讽他们的意思,实话实说而已,素来,摆在人们眼前的真相,只求结果不讲过程,这个道理她懂!
她不会说越龙寨三当家街头与人争风吃醋,技不如人惨败受伤,最后还输了自己的女人····这份调查出来的真相,与外界传的大相径庭,道破事实显然不合时宜。
“为了观勇一个人,不惜滥杀无辜,泄了自己的心头恨,帮三当家出了气。虽说,我并不赞同你衡量人命的尺标,不过事已至此,说得再多也无济于事。秦枫的手并非谢罪赔礼用的,只是想借此给他一个血的教训,这样才能长记性。越大当家要是为难水裳羽,恐怕,会换来一张围剿越龙寨的公文。”
越梓龙很想笑,他就不明白她怎么能把狂言妄语以这般气定神闲的寻常语气侃侃而谈?
他对自己的反应更是觉得好笑,看着眉目生动的她,他竟一点不觉得生气,反而有种满足的感觉。静静听着表里不一的话,俊朗的轮廓很是惬意,他想:唉,此征兆足以说明我是无可救药了,怎么偏喜欢上了她?
林外传来脚步声,以及窝头上气不接下气的叫唤:“大当家我可找到你了····你赶快回寨里看看,老巫婆派人来了······”
出现越梓龙面前的窝头弯腰大大喘息,待看到大当家身旁的女子时,喘息更厉害,最后索性一屁股坐地上大大歇息。
他累得多冤枉!跑到村里找大当家,观大叔说大当家已经离开一会了,随即他又顺着路跑回来,回寨里,他们又说大当家没回来,这下好了,担心客人等得太久,他几乎把整个寨子翻了个遍,好不容易从别的兄弟那里听到大当家在哪,辛苦找来,却看到大当家和客人相谈甚欢的景象,所有担心换来足以半天的郁闷······
然而,窝头没想到听客人对他说:“小兄弟,辛苦你了。”
听到她的声音,窝头吓得坐起身,连摆双手:“不辛苦不辛苦,都是我该做的。”娘呀,在大当家面前,他可不敢随意承此好意。
“我的兄弟至今卧床不起,不见丝毫起色,若我就这么把水裳羽交给你,你教我怎么向底下兄弟交待。”越梓龙走到挂着弓箭的树下,取下弓,朝她看去,悠悠说道:“看在你诚心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这片林子别的不说,飞鸟却是不少,这点你应该察觉到了吧!我要说的是,等下一只鸟飞过这边,无论我们谁先射中它,都可以向对方提出要求,而且,不论什么要求,那个人必须做到。别说我欺负你,我的手也受了伤,如此,我们谁也没占谁的便宜。”
当事人没说话,一旁的窝头急忙叫起来:“不行啊,大当家,你不知道她·······”
“闭嘴。”越梓龙及时喝止窝头没说完的话,看着一瞬怔然的她,笑问道:“你觉得如何。”
窝头瞪大眼睛哼哼看着大当家,心里对他如此乘虚而入的行径着实狠狠鄙视了一次,大当家摆明欺负人,明知她的弱点还提出这般考验眼力的要求,而且,连问都不问她是否懂弓箭方面的技艺,就定下这方面的比赛···唉,被情蒙蔽双眼的大当家实在可怕,姑娘,你且自求多福吧!
然,窝头更是惊讶那清声脆语的“可以”,短短两个字,惊住的不是一个人,越梓龙没反应过来,在她脸上不见丝毫为难表情,一点犹豫也没有便答应他提出的过分要求。
拿过他手里的弓箭,阿缈感受了下手感,手指有些僵硬,拉弓幅度生疏了不少,“很久没碰弓箭了,恍然如梦,没想到还有机会可以再碰它。”试了几次,渐渐找回了感觉。
越梓龙还没动,阿缈望去,道:“大当家,已经飞过去几只鸟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比赛?”
“窝头,拿弓过来。”越梓龙见娴熟握弓的她,原本只是玩笑心思的他,因那双挑衅的眸子而变得认真,既然他提出的要求,那他就没有输的道理,此局非赢不可。
“我今年二十有三,尚未婚配,如果你输了,便嫁给我,这便是我的要求。如果我输了,不论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就算你想要我的命,我也会给。”
阿缈呼吸顿了一下,因他说的一席话,懵了。
她没见他几次,印象都不曾留下,若非裳羽在他手里,恐怕直到她离开巫雪岭也不会记得这里有他这个人?可这会儿,他却提出娶她的要求?
阿缈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不确定问他:“越梓龙,你确定自己不是在说胡话?”
越梓龙接过窝头递来的弓箭,自当忽略与之同来的崇拜目光,走近阿缈,隔了一步,并肩站在一起,道:“胡话也罢,真话也罢,对这场赌局你只要回答是敢还是不敢?”
敢还是不敢?
阿缈笑了:“有何不敢!”
越梓龙也笑了,“如此甚好,那便开始吧!”
“等一下。”阿缈即可开始的比赛,既然他的赌注是自己,对她来说就不公平了,那她理所应当争取有利自己的条件。
“起先我们说过,这场比赛的赌注是裳羽,我赢了,你就放人,你赢了,我就离开。可眼下你的要求对我不公平,用我的终身作为赌注,我赌得起。可是,放人作为我此行的目的,赢你的条件,似乎只是把结果兜转个来回,实际上我并没得到真正的好处。”
确实如此,他赢了可以抱得美人归,她赢了,只能带着初衷回。这点,越梓龙也觉得她挺冤枉:“那,你想怎样?”
阿缈好说话回答:“放人之外,再答应我一件事就可以了。”
“好,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如此我们说定了。”
好像为了他们的赌局顺利进行,话落同时,一只山雀扑展着翅膀从上空掠过。
越梓龙张弓搭箭,瞄准山雀,事关终身,他拉开精确无误的一箭,日头有些耀眼,仰首望着朝黑点飞去的箭羽,竟是觉得晕眩。
破空划向天际的咻声自他耳边而过,蓄了内力的箭,速度之快远超已经近身山雀的箭矢。
越梓龙愕然,她是利用声音优势,故意晚一步发箭,他的先发箭成为她准确找到目标的轨迹,箭羽破空的脆响,令他先发优势瞬间荡然无存,两支箭矢几乎同时射中山雀,然而,后发的一箭,力度远在前发之上,一声断木脆响,后发箭踏着先发箭的碎削射中目标!
视线随着掉落下的猎物转动,窝头目瞪口呆,实难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幕。
凝着贯穿山雀的那一箭,越梓龙郁闷一早的心情突然舒服了,畅声大笑起来:“是我看走眼了,原来我们巫雪岭竟来了位深藏不露的高手!”
越梓龙输的心服,诚然道:“我今天就放她们离开,除此之外,我答应再满足你一个要求,说吧,你想要什么?”
“越大当家何必妄自菲薄,你忘了,你受伤了。”输得起放得下,可见越梓龙这人心胸坦荡。
阿缈想了下,说道:“听闻伤你的人武功很厉害,我没别的要求,只希望越大当家把他留在寨中多过几天。”
越梓龙犹豫了,“这事,我恐怕做不了主。这小子,我说不算他,他是为了水裳羽来的,水裳羽离开,他肯定跟着一起离开。不过,你既然要求了,我尽量试试。”
裳羽被人盯上了,究竟来者何人,找上裳羽的目的又是为何?阿缈脑海瞬间浮出三个疑问,可眼下却由不得她近一步深思,只待回去想办法查清这事了。
“有劳了!”阿缈顺利解决了事情,准备回去,“我要回去了,三当家至今不省人事,十有八九是中毒。越大当家恕我说句不当说的话,过往云烟,当下才是真实,面子固然重要,可是生命更是难得。如今贵地正好来一位解毒高手,用与不用,全在你一念之间。”
道理谁都懂,只是放下芥蒂,找敌人帮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承了水家的情,日后他还拿什么底气与水家对峙?
越梓龙心里谢绝了这份善意建议,听她说要走,有些奇怪,问道:“你为水裳羽而来,不见见她再走?”
阿缈喟叹:“见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不见了。”
听她话里似有无奈,外人不便问,越梓龙吩咐窝头把她的马牵过来,两人踩着慢步回寨。
越梓龙想了想,还是决定问出心里的疑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如果,刚才我赢了,你真得会依照约定嫁给我?”
阿缈失笑,半真半假,语出惊人:“可能,会!前提是,你先把预期明年成婚的准郎君打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