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羽箭划破晴空，炽热的阳光让人不敢直射，这支羽箭一入空便没人再能看得真切。原本只有蝉鸣噪杂的天地间，因为这支还明显沾着血迹的羽箭破空，渐渐有了新的声响。
跟随在那支羽箭之后是密密麻麻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所谓的遮天蔽日用在此时毫不显得夸张。
这一阵箭雨光气势便能将胆小的吓个半死，从半空落下之时，大地也随之震动了起来，轰隆的马蹄声夹杂着无数士卒或为壮胆为了捞军功的喊叫声，朝着不远处的那座城池冲去。僵持许久的留、陈两国军队，终于开始正面交锋了。
这一次的交锋双方的将领都没有投入过多的实力，对于留国而言自是希望能用这一仗所展现出来的军威震摄住多年没握过兵器的陈国人，而陈国内早已做好了持续抗战的准备，以人命换时间，抵挡住留国气势正盛的兵锋。
这一场交战并没有持续很长的时间，并没有那种持续几天几夜的大战气象，陈国早有准备的打退了这场进攻，双方进入僵持的阶段。
虽然这一仗并没有打多长时间，可双方的实力对比已经可见一斑，做为守城方的陈国阵亡三千余人，而进攻方的留国才不足一千余人。
这样可怕的对比让陈国的将领十分心惊，自姬家雄踞神州后，多年已无战事，而陈国因临近昭京，更不敢保持军备，早已废驰的军制弊端此时已暴露无疑。
关于这场战事的军报早已飞快地传入了昭京和季城之中，其他各路诸侯也都通过各种渠道收集到了关于此次交锋的细节。
顿时，整个神州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中。
奉部城并不是一座大城，城墙多年未曾修葺，连那块刻写有“奉部城”三字的城匾也早已破旧不堪。然而，便是这样一座毫不起眼的小城，在留国大军的如虹攻势之下，依旧坚挺了下来，只不过代价过于大了一些。
城门口处，军士和民众无声的收拾着那些战死的尸体，这座已经被打得像筛子般的小城，其实只是靠这些人胸中的一口气在强撑着。
柳员虎站在满是羽箭的城楼之上，那张沧桑又坚毅的脸像石刻般的沉稳，他望向远处的原野，身上披着已经月余未卸过的战甲。身后的侍卫小心的凑近了他身前，低首问道：“将军，已是晚饭时分。”
柳员虎重重的呼出一口浊气，眨了下有眼干涩的双眼，缓缓转身朝城楼下走去。
“那名自称墨宫的人还在吗？”
紧随其身后的侍卫点了点头。
柳员虎这时却并未急于踏步下楼，而是转身望向跟随自己从季城来到奉部城的亲卫问道：“你觉得那个席木阳是什么人？”
这名侍卫已跟随柳员虎多年，能跟在这名陈国名将的身边多年，自不是那愚钝之辈，他回道：“以属下看来，应是为救陈国之急而来。”
柳员虎没再多说话，略作思索继续抬步下楼。这次奉部城与留国的交战，险之又险，现在想来依旧让人心中发寒。
这件事还得从半月前说起，那时这座城中的妇孺已被遣散，剩下的都是些精壮青少和军士，那个颇有书生风采却让人觉得迂腐的席木阳就这么施施然的来到了奉部城。正值战时，对于入城的各色人等都需进行细致的调查，奉部城众将士未战已哀，更是风声鹤唳，当即便视席木阳为留国谍子给关押了起来。
那席木阳倒也坦然，丝毫不反抗，只是给那关押他进牢房的校尉递了句话。
“若奉部城不守，放我与柳将军一见。”
那校尉听得此言，更是认定了席木阳谍子的身份，盛怒之下还赏了他一顿皮鞭。席木阳满脸无辜，根本搞不明白自己这是哪里弄错了，不过从那以后也没人再听他废话。
就在这奉部城的牢房里，席木阳便安稳地住了下来，除了没什么伙食外，其他还不错。临近战事前的几天，这间牢房里的几个留国谍子便策划了一场越狱，并且成功的逃了出去。
席木阳却乖乖的坐在牢里，等着那名气急败坏的校尉前来。
也就在那晚，校尉将他领到了柳员虎的身前，两人交谈了许久，可席木阳那有些木讷的书生说辞，并未打动柳员虎。他也不恼，就在这么安心的住在了奉部城中，直至战事的到来。
柳员虎收回了思绪，走到了那座破旧的府衙之中。
虽然打了胜仗，可整座城中并没有什么获胜的喜悦，再多的胜利也救不回死去的人，而且留国人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再攻过来。
柳员虎虽然明白现今的状况，却一时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所以只能亲自坐镇此处，以安军心。
不知不觉间，柳员虎已经踏入了府衙之中，他一抬眼便看到那个有些迂腐的书生。昏暗的灯光下，那名书生正望着张沙盘出神，丝毫未理会踏步而入的柳员虎。
柳员虎并未打扰这个名自称来自墨宫的席木阳，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待柳员虎杯中茶尽，席木阳这才直起了身子，望着沙盘说道：“若再能调来一万人马，奉部城仍可一守。”
柳员虎对他的话并没有在意，奉部城在他和那名纪先生的谋划中已经完成了任务，接下来便是弃城而去。他打量了一番席木阳，问道：“我想问席先生今日为何那般肯定留国并没有后续缓军跟进，若非先生信誓旦旦以自身性命作保，我根本不会调用后备军出战。”
席木阳轻轻一笑，转过身掸了掸身衣襟上沾着的沙粒，然后说道：“将军留那支后备军原本是做巷战的准备，对吧？”
柳员虎眉头挑了挑，片刻后点了点头。
“那也是最坏的打算，将军意在奉部城与留国一战振威本意不错。可行军打仗原本就不是军伍间能决定的事，很多事情都在于那些在位的大人物们的想法。席某不才，对昭京的局面有些了解，所以才敢赌这一把。”
“你只是在赌？”柳员虎此时已有了些怒气，他没想到这个温雅的书生居然拿性命来赌。
“当然是赌！赌昭京里的局面！赌寇岳临的心性！好在我赌对了。”
柳员虎闻言一笑：“寇岳临确实是一个赌徒，不过昭京的局面我便有些不明白了。”
“大人物们看得都很远，但归根结底无非利益两个字。陈国能多抵挡留国一些时日，或者说能在留国身上占到一些便宜，便对很多人有利。将军应该明白，因为玲珑大镇的原因，昭京中很多大人物都表了态，但留武公依旧派兵进攻，这便是摆明了不给这些大人物脸面。庙堂上的得失便是脸面上的得失，因为下面的人都是在揣夺着情势而有所附逆，所以即便他留武公是天子亲舅，可当今天子并没有那手揽整座庙堂的实力，留国方面必须要有一些态度给昭京的大人物们个交待。”
柳员虎已在庙堂沉浸多年，对于席木阳的分析很以为然，点了点头，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席木阳，然后正色问道：“敢问先生来处和来意？”
这番话问得十分露骨，分明是对席木阳身份的怀疑，却也问得坦荡。
“我自墨宫为平战事而来。”
“墨宫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席木阳幽幽地叹了口气，苦涩一笑道：“将军不必怀疑我的目的，至于墨宫，想必以后天下皆知。”
柳员虎闻言也不再多问，心中虽还有不少疑惑，不过这名来自墨宫的书生浑身坦荡自然，言谈举止虽有些迂腐之感，却也看得出是从小受礼教而成。
柳员虎虽然对席木阳放下心来，可对于眼前奉部城的局面却怎么也放心不了，他开口问道：“以席先生之见，现今奉部城该如何？”
“将军应领兵出征。”
本已有了带兵退出奉部城之意的柳员虎闻言一愣。
“小生的意思是，将军此时应该出征驱敌。”席木阳有一字一句的说了一遍。
柳员虎看着这个年轻书生，对方脸上的表情依旧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他定了定神问道：“领兵出征是何意？”
“这一仗虽然胜，可只是惨胜，时间一久便会传遍整个陈国乃至神州，将军所思的振奋陈国人抗敌的意图便会破灭。此时趁胜出征，便是为了一扬陈国之威，振奋民众。将军不必担心与留国的交战，既然昨日缓军未至，那么便已经没有缓军。”席木阳说话很慢，并没有那种胸中韬略万千而生成的傲气，反而十足像个耐心极佳的乡野教书先生，他看了眼柳员虎的神情，继续说道：“将军放心，我会随将军一起出征。”
柳员虎望了望这个没交谈过几次的书生，突然一拍案几道：“好！就依先生所言。可我们出兵该打何方？”
“往玲珑在镇方向而去。”
柳员虎突然笑了起来，顿时便明白了这个来自墨宫书生的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