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夏初,位于中原腹地的陈国日头已经开始变得有些热辣,田野里的刚播种不久的庄稼长势颇好,远远望去绿油油一片。不少的农户此时正在田间锄草,饭食之物都放在了田埂之上。对于这些农户来讲,这样长势的庄稼便意味着今年可以吃上饱饭,若是能省着点,还能给家里添上几尺粗布。
田埂边的大道之上,一支没有旗帜的军队匆匆前行,让这群本还有说有话的农户顿时便惊慌了起来。在这些农户的认知里,只要这些兵爷出行,肯定没什么好事。好在这群军队只是路过此地,并没有多作停留,这群农户缓缓地出了口气,继续躬身劳作。
这只军队大约千余人,皆负甲持戟,马队行进速度虽快,可阵形却丝毫不乱,再看那些马上的骑兵,尽皆壮年,骑术不凡。
这群骑兵簇拥着一驾马车,马车很平常,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处在这群骑兵之中想不平常也很难。
这是陈国御寇将军的马车,御寇将军柳员虎,其祖辈随姬家征讨异已,后被陈国封此将号,世袭至今。柳员虎今年四十有三,正值年富力强之时,这个将军称号虽然世袭得来,可他本人却也称得上一代将才。随着那纸由昭京传出的诏令抵达季城,他便已入宫,更是力主出兵边境拒敌,这才抢在了朝会之前将王命领到手。当初留国进兵昆国,他也是连夜带兵赶至边境,这才打消了留国要趁机从陈国捞点油水的想法。不光如此,柳员虎更是带兵将那昆国与陈国边境几城的百姓掳走,让留国得了那几座空城,也算是为这场留、陈之战留下了一个缓冲之地。
身材魁梧却一脸凶像的柳员虎缓缓放下了车帘,对身旁一个长相猥琐的书生说道:“今年风调雨顺,可是个丰收之年啊。”
那猥琐书生约摸三十岁左右,手中握着一张地势图,闻言轻笑了一声说道:“丰收再多,能落入这些农户口中依旧没多少。”
柳员虎挪了挪魁梧的身子,转头望向那魁梧书生,说道:“赵平川,这场战你说说该怎么打?”
赵平川收起那张地势图,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壶酒,往嘴里一倒,重重的呼出口气,这才说道:“樊定、周川、奇越这三座城不出意外,现今已经落入了留国之手,咱们去那里也就是让留国人笑话。若要再攻下来,并不容易,也没有必要。那三座城是当初将军为今日局面留的缓冲之地,多年来虽归入陈国版图,可从来没真正归入辖区之内。现今留国先锋虽然人马不多,士气正盛。”赵平川将那地势图展开,指着一处说道:“我料定,第一战必然在奉部城展开,那时留国必然倾力攻城,意图打垮整个陈国拒敌的信心。”
柳员虎轻笑了一声,继续等着他的下文。
赵平川又喝了一口酒,“若死守奉部城,那必是兵败的结局。将军虽然将自家亲军带来,可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打开局面的地方,便是在樊定、周川、奇越三城之中,这三个地方必然是留国粮草周转之处,留国妄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战养战,所以给养必然不会多,这三城定是为防万一而作为粮草储备之处。平川建言,坚壁清野,奇袭三城。”
柳员虎哈哈大笑,从赵平川手中夺过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口,说道:“平川,你前面所说与我所想差不多,坚壁清野的法子也对,可这奇袭三城就有失妥当了。”
赵平川轻皱了下眉头,道:“还请将军解惑。”
“那三处昆国旧城,里面的百姓早便被我收入了奉部城之中,昆国若用那三城来储运粮草本是无可厚非。可你不了解寇岳临此人,当年留国以半月时间便将昆国覆灭,带兵者便是此人。寇岳临最善用奇兵,那三座城他便是给我等这个假象,奉部城之战短时间还打不起来。留国先锋虽然已至,可陈国并非昆国,从周川前往奉部城地势险要,寇岳临此时估计正担心我会不会在半途给他设伏。与那寇岳临玩奇兵之道,便是正中他下怀,此番之战我陈国是要正面拒敌。”
赵平川叹了口气,说道:“正面拒敌,胜负悬殊过大。”
“哪怕是一场败仗,我柳员虎拼上身家也要打,我这一仗就是要打得天下皆惊,打得整个陈国人不再抱那一丝侥幸。”
赵平川突然笑了笑,说道:“想来是柳将军知道纪先生此时定会出面为我王谋划,这才有正面一战的打算吧?”
柳员虎大笑了一声,说道:“不错,这朝野之上多是一些浮夸浅薄之辈,平常侃侃而谈,此时个个都噤若寒蝉。本将这些年,唯一服的便只有那纪先生。当年留国入侵昆国,我前往边境,便是纪先生给我出了那一策。这些年,纪先生虽然不曾有一言建于我王,可陈国危险之时,他必然会站出来。”
赵平川又低头看了看地势图,轻摇了摇头,说道:“我实在想不出纪先生会有什么办法来打开局面。”
柳员虎从怀中取出一纸诏书递给了赵平川,后者看完后情不知禁的拍了拍大腿,“高啊,这纪先生真神人也。这一计,便是彻底打破留国速战速决之意,让我陈国有喘息之机。”
柳员虎轻掀起车帘,望着窗外整片整片绿油油的庄稼,若有所思:“自逐鹿以来,便流传一句话‘武夫屠人,书生屠城’,你们这些读书人比起我们武将更加可怕啊。”
赵平川闻言,沉思片刻后说道:“将军所说的可是那逐鹿大恶人肖寒衣?”
“你只知肖寒衣,却不知其他几人。姬家现今是要重整神州,战火必定蔓延而开,想来那些修士也都领下王命,找机会取我等头颅。我以武修身,至今不过初入归真的门堪,真遇上那些修士,除了身具陈国这点气运外,还真没什么好凭借的。你就不同了,如果战事不利,你必须抽身而退。”
赵平川轻笑了一声,说道:“将军这话可折杀在下了。若非将军,家母早已暴尸荒里,这天下诸侯皆是以貌取人之辈,承蒙将军不弃让平川有口饭吃。我虽无那‘屠城’的本事,可也愿意为将军挡上一两支羽箭。”
柳员虎又倒了两口酒,继续说道:“咱俩也就别说这些丧气话了。我准备派你前去负责玲珑大镇之事。我王虽派亲军前往,可那帮粗人没几个脑子好使,指不定会弄出乱子来。你去那里能有个照应。”
赵平咱思索了片刻,道:“好,那些世家子弟是陈国续命的灵药,不可出差错。不过,我不在奉部城这些时日,将军还请时刻谨慎。”
柳员虎摆了摆手,叫停住马车,早有侍卫牵来一匹快马,赵平川将那壶酒仰头喝光,一跃上马,朝玲珑大镇急驰而去。
待赵平川消失在视野里,柳员虎又叫来了两名亲兵:“你们两人跟在平川身后,时刻负责保护他的安全。”
军队继续前行,柳员虎坐在空落的车厢之中,神思飘忽,嘴角浮起一丝笑意,他喃喃自语道:“没想到我柳员虎也有亲历乱世的机会,我辈武夫最怕的便是太平盛世,磨人斗志。只是你姬家主导的这场诸侯之乱,真的就能如愿吗?没了陈国做屏障,那东南诸国难道不会想想换张椅子坐坐?姬天子,你是少年志大,可这天下你都没走过一圈,便坐在那张龙椅上想着百世千秋,未免有些单纯了吧。”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柳员虎双眼微眯,一名亲兵跑了过来,“报将军,前面道路被树木巨石所阻,从痕迹上来看,应是刚布置好。”
柳员虎踏步走出车厢,厉声喝道:“准备迎敌。”
这数千柳家亲军顿时散开阵形,这条村野间的大道并不宽阔,并不利用大模规作战,柳员虎料定敌方也不会派大量人马前来。
前方是一座矮山,树木丛生,一只羽箭突然破空而出,柳员虎冷笑一声,右掌一伸便将那支羽箭接下,他笑了笑,转身走入车厢,“派出斥候,五里一探。全军继续前行。”
车厢中的柳员虎玩把着那支羽箭,羽箭很平常,只是在箭尾之处刻有“留”字。这一箭不过是寇岳临对自己的警告——柳员虎你的一切都落在我的眼里。
柳员虎丝毫不见气恼,望着那支羽箭,轻声道:“寇岳临,这一箭也让我清楚你的自大和忐忑。”
若非自大,不会如此明目张胆派人前来射出一这箭,若非忐忑,又何须让对手了解自己知晓对方的一切谋划。
柳员虎笑了起来,他此番出战只因是陈国臣子,论功勋,他已封无可封。
“这身老骨头,还能为陈国出点力,死了也有脸见祖辈了。”
柳员虎将那羽箭扔出窗外,眯上眼睛,打起了盹。
老虎打盹,自是为有精力追捕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