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云山脉到底有多大,几千年来没有人能揣度一二,连那惊才绝艳纵横神州的初代大云也在此地铩羽而归,更没有人敢自不量力再闯禁云山脉。那从书本再到说书先生的嘴里留传下来的禁云三问便是一道关卡。
这三问,见过的没几人,能活着出来跟人提及的更是寥寥无几。
纪知命与林绝章那日所遇便是这禁云第一问,也是纪知命用自身杀机提前引出,为的只是不想让纪渊有危险。相传禁云山脉入深处走,天地气数紊乱,普通的修士都无法承受,更别说普通人。
纪渊寻了处泉水,洗了洗脏得不太像样的小脸,他双眼通红似是哭过一大场,脸上却没有泪痕。身上那件缝制得精细的锦缎长衫也早已破烂不堪,他看了眼四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自那日与纪老主爷和林爷爷一别之后,丫头与他一同坠入山崖,为了老太爷的安危,纪渊撵走了丫头约好了在这片山谷相遇。
这是第三日,丫头依旧还没有来,纪渊不敢多想,好在纪老太爷虽然对他溺爱却并未让他养尊处优,这几日在山中寻了些可食的野果,又在河里逮了些鱼,算是勉强没被饿死。当然,最难受的还是晚上,这山间野兽过多,他根本不敢睡死,好在他警惕性高,好几次都有惊无险。
纪渊跳上了一棵大树,昨晚他便在这树杆上睡了两个时辰。视野所及,依旧没有丫头的身影,他悻悻的坐在树杆之上,挂念着那个贪嘴、爱财、好色的老头子,不过与他分别几日,却是这般想念他。
远处草丛一阵动静让纪渊收回了思绪,凭这几日的经验,那里定是有野兽经过,他屏住呼吸,寻了处枝叶茂盛的树杆躲了起来,半晌后,才缓缓呼出一口气,好奇地伸了伸脖子想看看那处草丛的动静。
草丛静了下来,可能是只路过的野兽,纪渊壮了壮胆子,又等了片刻,这才从树上跳了下来,他已经很饿了,刚才在河边也没抓到鱼,这时得想办法去找点食物。
他先朝草丛里丢了个小石子,没见动静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山谷里野草都很茂盛,别说纪渊这不过十四岁大的孩子,很多大人都能给埋在草里不见。他顺手折了根树枝拿在手上,然后一步步踏入了比他还高的草丛。
一阵兽蹄踏地的响声让纪渊将头缩了回来,从那蹄声听来应该不是什么大型的野兽,纪渊吞了吞口水,这山间的野兽除了跑不过他没他个头大的,他都不敢招惹。正准备退出草丛,他就听到了一声虎啸,吓得他跌了一跤,接着便看见了一只鹿,这只鹿很特别,浑身雪白连一丝杂毛也没有,最奇特的是这只鹿身上有五撮毛绘成一朵花瓣的形状,真没想到居然在这山谷中见到这种灵物。
白鹿在后退,已退进了草地里,纪渊被它遮挡了视线看不清前面的情况。
又是一声虎啸,那白鹿不退反进,居然朝那虎啸之处冲去,此时纪渊看得清楚,前方不远处一只巨型猛虎正盯着四只躲在山脚的小鹿。四只小鹿长得却不像那只白鹿,至少颜色不对,一只铜黄,一只黝黑,另一只则是青色。虽然长得不像白鹿,可从那白鹿的举止来看,应是它的孩子无疑。
纪渊又瞥了眼那只巨型猛虎,这细看之下又吓了一跳,那只巨虎虎尾如一根钢鞭,更是长出一根根倒刺,那虎背上的毛也十分奇特,似是一种奇怪的图案。自小便通读各类志怪小说的纪渊震惊之余,更多的兴奋,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妖虎啊。
白鹿有些焦急,猛地冲上前,前蹄猛地踏向那只猛虎,好似在钓鱼般的巨虎也不转身,只是继续盯着那几个瑟瑟发抖的小鹿。
纪渊这时才看出点端倪来,那白鹿并不是一味的莽撞朝前冲去,好像踏着奇怪的步伐,脚踩着方位,不然以那巨虎的身形反扑之势便能将它捕住。
也不知这两个奇物已经对峙了多久,那巨虎似已没了耐性,准备对那几只小鹿动手,它巨大身型朝前踏出,被一道从天而降的旱雷所阻,它抖了抖浑身虎毛,继续向前而行,天上旱雷继续轰下。
原来这才是巨虎迟迟不动手的原因。
旱雷声声震耳,那只白鹿却如疯了一般,猛然朝那巨虎冲去,它并非雄鹿顶上也没那坚不可摧的鹿角,这一撞之势却也生猛,硬是将那巨虎顶向半空。巨虎似早有所准备,在半空之中一个翻身,巨大的虎身居然比那白鹿还灵巧,借这下落之势朝白鹿一扑而来。
白鹿满眼惊恐,此时却再也逃无可逃,巨虎獠牙已近,白鹿仰天发出一声古怪的叫声,像志怪小说中所提及的谶语。随着这声不似鹿鸣的鹿鸣,那巨虎本来俯冲之势陡然而缓,于半空之中倒飞而退。
巨虎又是一阵咆哮,再次站了起来,朝那白鹿扑来,那一鸣之势该是白鹿最后的保命手段,此时的它已有些奄奄一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衰老,连那身无暇的白毛也毫无色泽。
它似已再也站不住,四蹄渐渐弯曲,目露不舍的望着山脚的那三只小鹿,眼角尽然渗出泪水来。
巨虎又一次扑来。
白鹿抬眼望着天空,似有不甘,却已是一心等死!
一直作为看客的纪渊见那白鹿为护幼鹿的模样,心中万马奔腾,自幼所读的志怪小说无一不说这世间的灵物妖物均是无恶不作,连同类也食。但今日所见这白鹿护崽的模样,与老头子当初对自己又有何分别呢?
此时,望着巨虎,纪渊意气凭生,刹那间,他食指骤然转黑,突然一指探出。
他这凭空的一指练过无数次,指是探出可平常都没什么动静,然而这次却并不一样,巨虎扑势已成虽然早就感知到草丛里的人,可根本没放在眼里,没想到此时那人居然出手,那一指毫无气数可言,甚至连元气都没有,巨虎丝毫不拒。
可就在他正要扑住那只年老白鹿时,突然浑身一颤,比那刚才的旱雷还要猛烈,身上的皮毛也被轰得发黄发焦。
巨虎又一次倒地,他恶狠狠地瞪向纪渊,一双虎目轻眯,打量起纪渊来。
纪渊吞了吞口水,这只巨虎虎威烈烈,要不是正面相对,还不知如此恐怖,看这虎的模样此时无非就是在盘算局势,若自己要泄了气势,它定然要再度杀过来,当下站了起来,学那林爷子的书生风采负手而立。
巨虎此时居然口吐人言:“人类修士,闲事莫管。”
纪渊先是一惊,然而说道:“妖虎,这白鹿已是垂暮,再下杀手有损天道。你退去吧。”
巨虎又打量了纪渊片刻,它实不相信这孩童能施出那一指,可转念想到人类中有不少修士都能返老还童,认定眼前的孩童不过是个老不死的人类修士,不然也不可能深入到此处还安然无恙。
巨虎转身而去,留下草丛中装模作样的纪渊和地上奄奄一息的白鹿,纪渊没有急于走出草丛,他从小跟纪老太爷那老狐狸周旋,被杀惯了回马枪,不太信那只巨虎会这么乖乖的便离去。
果然,巨虎去而复返,见纪渊依旧立于草间,并未露出什么破绽。
“妖虎,还想再吃一指?”纪渊硬着头皮喝道。
那妖虎许是活得久了,听得纪渊这咋呼的一喝,不论真假再也不敢造次,低啸一声这才离去。
纪渊并未走出草丛,他现在浑身汗如雨下,两条腿还在不停地颤抖。
“娘嘞,刚才真吓死我了。一只虎妖都这么老奸巨滑,真是见了鬼了。”他这番骂骂咧咧,倒是缓和了心中紧张,脚也不再颤是那么厉害。
“谢谢恩公救命之恩。”那只白鹿此时也口吐人言。
纪渊见怪不怪,朝白鹿作了个揖道:“不必客气,举手之劳。”
白鹿艰难的站了起来,然后两只前蹄在地上几处踩动,保护小鹿的禁制法阵开启,一只小鹿纷纷朝它奔来。
望着白鹿此时的神情,纪渊有种上当受骗感觉,这白鹿刚才不就快要死了吗?这时倒生龙活虎了起来。
“恩公,快到我背上来,我此刻算是回光返照,得抓紧时间将你们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去。”白鹿说罢,驮起那三只小鹿便朝纪渊奔来。
纪渊浑身都没劲了,刚才那一指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施展出来的,现在浑身力竭,也没怎么挣扎,便坐在了白鹿背上。
随着白鹿向山涧而去。
刚才纪渊出手救下白鹿的一幕被那三只小鹿看在眼里,此时对纪渊也颇多亲切,不时的用头蹭着他,以示亲昵,纪渊会心一笑,一一搂住三只小鹿。
也不知跑了多远,白鹿寻了处天然而成的山洞钻了进去,然后急忙在洞口处左踩右踏布下法阵。纪渊又累又饿,躺在洞里便再也不想动了。
白鹿回来时,带了不少山间的果子,早已饿晕的纪渊一个激灵爬了起来,抓起果子便要往嘴里塞,突然想到那三只小鹿,便停下了手,招呼三只小鹿来到身边,先喂它们吃下。
“恩公你先吃。”白鹿开口,那三只小鹿也不敢吃了。
“我能挨饿,还能自己找吃食,还是给它们吃。这么小可不能给饿着了。”纪渊望着那三只小鹿的模样,不用多揣测定是白鹿出去寻食回来后才遇上那巨虎,这三只小鹿定是比自己还饿。再看那白鹿的模样,定也是没奶了,只能去寻食来喂养它们。想及爷爷从小便将最爱的吃食留给自己,他心中一酸,怎么忍心让这些小鹿挨饿呢。
白鹿默默望着纪渊,没再出言阻止,眼神柔和地看着那三只啃食野果颇欢的孩子。
“恩公救命之恩,白鹿不敢忘,可惜我已命数将尽,无法报答恩公,以后就让我的孩子们……”
“说什么报答。我从小就讨厌那种恃强凌弱的家伙,以前跟老头子周游遇上这些家伙,我都要偷偷躲在一旁扔石头。我其实没什么本事,刚才那一指纯粹算运气,你不用跟我客气。老头子以前一个人喝闷酒就爱自言自语,我就记得他说过‘孩子有什么错。’别跟我那么客套,我真不习惯。”
“恩公命格奇异,虽有人相助妄图改命,可依旧没有成功,恩公一生坎坷颇多,以后定要多加小心。”白鹿望着陷入回忆中的纪渊,也不知该说什么。
纪渊惨然一笑,说道:“是啊,以前不知那些叔叔伯伯为什么都不怎么待见我,老头子不惜跟他们闹翻脸也要带着我独自周游,这几日慢慢琢磨才懂了分毫。命这事,我没办法,能活一天便一天呗。”这几日经历复杂,又在这山间独自苟活,纪渊难得遇到一个聊天的人,虽然是一只通灵的白鹿,不过却也聊胜于无。
白鹿转身口吐一道光华,在后腿间划出一道伤口,一股异香浓郁的鹿血顺着伤口而出,它望向纪渊说道:“白鹿无以为报,只能以一口鹿血赠于恩公,还请恩公饮下。”
纪渊急忙摇头,满脸怜惜地望着白鹿说道:“你都离死不远了,何苦这么折磨自己。”
白鹿有些摇晃地朝纪渊走来,说道:“还请恩公成全!”
纪渊见它这模样,也不忍心拒绝,伸嘴随意的舔了一下,然后急忙从破旧衣裳上扯出一根布条给白鹿包扎伤口。
“白鹿时间不多了,还请恩公暂时陪伴这三个孩子,我死后它们自会有去处。”
纪渊也不多想,点了点头,那入口的鹿血如一团烈火在胸口炸开,让它浑身难受。白鹿见状,嘴里不知啐啐念叨着什么,片刻后纪渊惭惭回过神来。
“我这鹿血是以后孩子们寻恩公的线索,恩公虽然命格奇特,命中有不少大坎,我这孩儿们可以助恩公。”
纪渊笑了笑,也不再我计较,遇上这样一只将恩情看得如此之重的白鹿,他也没了办法。
白鹿似乎再也无话可说,用前蹄拥住那三只小鹿,眼泪又涌了出来。
一道白光自白鹿身上升起,它似有不舍,又似释然一切,终于消散于这间山洞之中,那三只懵懂的小鹿却无比的惊慌望着白鹿消失的地方乱转。
地上只剩下纪渊为它包扎的那根布条。
纪渊没去管那三只小鹿,只是静静地看着它们,许久之后那三只小鹿才垂头躺下,纪渊将它们搂在怀里取暖。
夜凉如水,但这世间的情,却比无炽热,纪渊心中暖意盎然,不知不觉间眼角渗出了一滴眼泪。
老头子从小便不准他哭,这么多年来,他也从来没哭过。
这时,他怀中的三只小鹿突在惊醒而动,纪渊望着迷惘的三只小鹿,不知这三个家伙怎么了。
洞外突然有一道光芒亮起,那三只小鹿被那道光芒所罩住,还未等纪渊有所动作,便听得那不带任何情绪似仙人般的声音响起:“白鹿将它们托付于我,你可放心,今日之因,来日有果。你往西走十里,那里有一处瀑布,从瀑布底石洞即可出去。”
话毕,那三只小鹿已自他怀中消失。
纪渊有些恍然,强自一笑,喝那鹿血之后浑身舒畅,那人所说出山之路不论真假,明天定要去看一看。
就这么想着,他睡下了。